上卷 灯下魅影
宁瑜与阿翎行至河西走廊,风沙渐起,驼铃声声。为避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二人躲入一座废弃的古城遗迹。残垣断壁在风沙中若隐若现,诉说着昔日的繁华与沧桑。
夜幕降临,沙暴稍歇,清冷的月光洒在断壁之上,更添几分凄凉。二人寻了一处尚能遮风的破屋歇脚。阿翎生起一小堆篝火,橘色的火光照亮了布满灰尘的角落。
忽然,一阵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唱戏声,随着夜风飘了进来。那声音苍凉古朴,唱腔古怪,并非当地任何已知的曲调,倒像是某种极其古老的祭歌。更奇的是,伴随着唱戏声,还有皮影戏特有的、灯光透过皮子映在幕布上的晃动光影,在对面的断壁上一闪而过!
“此地……有人?”阿翎指尖气纹微动,带着疑惑。她的感知中,这片废墟除了他们,并无其他生灵气息。
宁瑜目光微凝,望向光影与歌声传来的方向:“非是生人,乃是残念与……皮影之灵。”
他起身,示意阿翎跟上。二人循声觅迹,穿过几道倾颓的坊墙,来到一处相对完整的土台前。这土台似是当年的戏台,台上竟支着一面残破的白布幕,幕后隐约有灯光晃动。
而那苍凉的唱戏声,正是从幕后传来。幕布之上,光影变幻,正在上演着一出皮影戏。演的并非才子佳人、王侯将相,而是一群形态怪异、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影子,在进行着某种庄严而诡异的祭祀仪式,动作僵硬而充满古意。
操纵皮影者,看不清面目,只有一个模糊的、佝偻的黑影。
宁瑜与阿翎悄然靠近,并未惊动那“表演”。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幕布皮影上时,异变陡生!
那幕布上的祭祀皮影,动作猛地一滞,所有“人物”的头颅,竟齐刷刷地、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角度,转向了宁瑜与阿翎的方向!它们那用颜料点就的眼睛,空洞洞地“盯”着二人,仿佛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那苍凉的唱戏声戛然而止。幕后的灯光骤然熄灭,那佝偻的黑影也瞬间消失不见。
四周陷入死寂,只有风刮过断壁的呜咽声。
“残念警觉,皮影通灵。此非寻常戏班。”宁瑜沉声道,他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有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勾魂摄魄之意的精神力量,试图沿着他们的目光反向侵蚀而来,被他及时以神念震散。
阿翎指尖凝聚清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黑暗的废墟。她能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正从那些残破的窗户、倒塌的墙壁后面,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就在这时,那唱戏声再次响起,却不再是单一的来源!仿佛有成千上百个声音,从废墟的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层层叠叠,如同鬼魅合唱!而那皮影的光影,也不再局限于那面破旧幕布,开始在周围的断壁残垣上同时显现!无数奇形怪状的皮影,如同潮水般从阴影中“站”了起来,将宁瑜与阿翎团团围住!
这些皮影不再是平面的,它们仿佛拥有了厚度,在月光与不知来源的幽光映照下,投下扭曲拉长的影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如同关节摩擦的声响,一步步逼近!
它们的手中,持着光影凝聚的刀枪剑戟,散发着冰冷的杀意。那无数空洞的眼睛,锁定了场中的两个活人。
“闯入者……死……”
“留下来……陪我们……唱戏……”
杂乱而充满恶意的精神意念,如同冰冷的针,刺向二人的识海。
宁瑜冷哼一声,周身清光流转,将那些精神攻击尽数隔绝。他看出来了,这些皮影,并非真正的妖物,而是由这座古城湮灭时,无数惨死者残留的怨念与执念,结合了某种古老的皮影巫术,凝聚而成的“怨念皮影”!它们被困在这片废墟之中,重复着生前最后的记忆片段(那诡异的祭祀),并对任何闯入的生灵,抱有极大的敌意,欲将其魂魄同化,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那幕后操纵的黑影,恐怕就是所有怨念的核心,或者说,是那古老皮影巫术的源头。
“阿翎,护住心神,这些皮影能通过目光与声音勾魂!”宁瑜提醒道,同时并指如剑,一道凌厉的剑气横扫而出,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皮影拦腰斩断!
被斩断的皮影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两团黑气,蠕动着想要重新凝聚。
阿翎清叱一声,灵鹤虚影显现,清越的鹤唳带着净化安魂之力扩散开来!音波所至,那些皮影的动作明显一滞,身上缭绕的黑气也淡薄了几分,发出痛苦的嘶鸣。她双手舞动,水灵之气化作无数细小的冰晶,如同暴雨般射向皮影群,将它们钉在地上或墙壁上,暂时限制了它们的行动。
然而,皮影的数量实在太多,且怨念不散,便能不断重生。更麻烦的是,那四面八方传来的唱戏声,蕴含着强大的迷魂之力,不断干扰着二人的心神,试图将他们的魂魄从躯壳中拉扯出来。
宁瑜一边挥剑斩灭源源不断的皮影,一边运转金光咒,煌煌金光如同烈日照耀,将靠近的皮影灼烧得滋滋作响,黑气直冒。但那些皮影前赴后继,仿佛无穷无尽。
必须找到那核心的操纵者,否则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
他目光如电,扫视着混乱的皮影群与周围不断闪烁的光影,灵识全力铺开,追寻着那最浓郁、最古老的怨念源头。
终于,他锁定了一个方向——戏台后方,一座半塌的、类似神庙的建筑废墟!
中卷 巫祭残魂
宁瑜对阿翎喝道:“我去寻那源头,你在此坚守片刻!”
阿翎点头,将灵鹤本源之力催动到极致,双翼虚影猛然扩大,如同一个巨大的白色光罩,将大部分皮影阻挡在外,清越的鹤唳如同定海神针,稳住周围紊乱的精神领域。
宁瑜身形如电,化作一道青光,冲破皮影的阻隔,直射那神庙废墟!
废墟内部,比外面更加黑暗阴森。残破的神像歪倒在一旁,布满了蛛网。而在神殿中央,一个身着古老繁复祭祀袍服、脸上覆盖着狰狞青铜面具的佝偻身影,正背对着入口,它的双手十指,连接着无数根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丝线,这些丝线延伸至虚空,连接着外面所有的怨念皮影!
正是它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
感受到宁瑜闯入,那祭祀身影缓缓转过身。青铜面具下的眼睛,并非实体,而是两团燃烧着的、幽绿色的鬼火。它身上散发着浓郁至极的死气与怨念,以及一股古老而邪恶的巫力波动。
“外来者……竟能走到这里……”它的声音如同千百人同时开口,沙哑而重叠,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感,“正好……以汝之魂,祭我古神,重开天门!”
它猛地抬起双手,那连接着无数皮影的黑色丝线骤然绷紧!外面所有的皮影,在这一刻停止了攻击阿翎,它们如同受到召唤般,化作一道道黑色的流光,疯狂地涌入这神庙废墟,融入那祭祀身影的体内!
祭祀身影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暴涨、膨胀!它的佝偻身躯挺直,袍服鼓荡,幽绿的鬼火几乎要喷出面具!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向宁瑜碾压而来!
它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残魂操纵者,而是汇聚了整座古城废墟所有怨念皮影力量的——皮影巫祭!
“吼!”
巫祭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双手挥动,那无数黑色丝线不再连接皮影,而是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带着撕裂灵魂的尖啸,从四面八方射向宁瑜!丝线过处,连空间都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同时,它张口喷出一股浓郁的、带着强烈诅咒与腐朽气息的黑雾,瞬间充斥了整个神殿!黑雾之中,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哀嚎,侵蚀着宁瑜的护体清光与神魂!
宁瑜感到压力骤增!这汇聚了所有怨念的巫祭,其实力已然接近鬼王级别!尤其是那黑色丝线与诅咒黑雾,针对魂魄,诡异难防。
他不敢怠慢,全力运转金光咒,璀璨的金光如同太阳核心,将逼近的黑雾与丝线灼烧、逼退。同时,他并指如剑,引动雷霆!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诛邪!”
刺目的紫色雷霆自他指尖迸发,如同怒龙般劈向那巫祭!雷霆至阳至刚,正是这等阴邪之物的克星!
然而,那巫祭竟不闪不避,它那覆盖着青铜面具的脸上,鬼火跳动,发出一声尖锐的咒语!它身前的地面,猛地升起一道由无数皮影压缩凝聚而成的黑色盾墙!
“轰隆!”
雷霆轰击在盾墙之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盾墙剧烈震动,表面无数皮影哀嚎着湮灭,但终究挡住了这狂暴的一击!而巫祭趁机,那无数黑色丝线如同附骨之疽,穿透雷霆的余波,缠绕上了宁瑜的四肢与脖颈!
一股冰冷刺骨、直透灵魂的束缚感传来,那些丝线竟在疯狂抽取他的生命力与魂魄之力!更有无数混乱、暴戾的怨念意念,沿着丝线涌入他的识海,试图污染他的心神!
宁瑜闷哼一声,金光咒的光芒为之一暗。他奋力挣扎,雷光在体表闪烁,却难以瞬间震断这些汇聚了无数怨念的诡异丝线!
外面,阿翎感受到宁瑜陷入危机,心中大急。她想要冲入神殿相助,却被重新凝聚、更加狂暴的皮影死死缠住,无法脱身!
危急关头,宁瑜怀中的纸鹤,再次自动飞出。这一次,它并未攻击,也未防御,而是翩然飞至那巫祭的头顶上方,翅尖轻点,散发出一种空灵、梦幻,仿佛能照彻过去未来的灵犀之光!
灵犀珠,沟通万灵,映照因果!
这灵犀之光,并非直接照射巫祭,而是如同投影仪般,在虚空中映照出一幅幅流动的画面——那是这座古城湮灭前的景象!繁华的街市,虔诚的祭祀,以及……最后那场导致一切毁灭的、由这巫祭主导的、召唤所谓“古神”的失败仪式!画面中,仪式失控,邪神反噬,天崩地裂,无数生灵涂炭,怨气冲天,最终与这古老的皮影巫术结合,化为了这永恒徘徊的怨念皮影!
这些被尘封、被巫祭自身刻意遗忘或扭曲的记忆,在灵犀之光的映照下,如同赤裸的伤口,暴露在它(他)面前!
那巫祭疯狂的动作猛地一滞,它看着空中那些画面,尤其是看到仪式失败、古城毁灭、众生惨死的景象时,它那幽绿的鬼火剧烈地跳动、闪烁,发出了痛苦至极、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嚎叫!
“不……不是这样的……古神会降临……会带我们永生……”
它那汇聚了无数怨念的力量,因为核心意识的剧烈动荡,开始变得不稳定,那缠绕宁瑜的黑色丝线也松动了几分。
宁瑜岂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暴喝一声,体内法力毫无保留地爆发!璀璨的金光与狂暴的雷霆交织,如同太阳爆炸!
“破!”
束缚他的黑色丝线应声而断!他脱困而出,并指如剑,将全部力量凝聚于一点,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斩断因果的白色光刃——斩念之剑!
这一剑,并非斩向巫祭的魂魄,而是斩向它那维系其存在的、最核心的执念与怨念源头!
“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已误,何必再累及后人!安息吧!”
光刃无声无息地没入巫祭的眉心!
下卷 魂归寂土
巫祭的身形骤然僵住。它那幽绿的鬼火渐渐熄灭,青铜面具下发出最后一声充满无尽悔恨、痛苦与释然的叹息。
“原来……是我……害了大家……”
它那由无数怨念皮影汇聚而成的身躯,开始如同风化的沙雕般,寸寸瓦解、消散。那些构成它身体的黑色怨气,在失去了核心执念的支撑后,化作缕缕青烟,升腾而起,最终在灵犀之光的照耀下,化为纯净的天地元气,回归自然。
随着巫祭的消散,外面那些围攻阿翎的怨念皮影,也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般,纷纷瘫软、瓦解,化作同样的青烟消散。那无处不在的诡异唱戏声与勾魂光影,也彻底消失。
废墟恢复了死寂,唯有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洒落。
阿翎冲入神殿,见宁瑜虽脸色苍白,气息有些紊乱,但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宁瑜调息片刻,看着巫祭消散的地方,那里只留下一张残破的青铜面具和一件腐朽的祭袍。
“可悲,可叹。”宁瑜轻声道,“为一己虚妄之念,行逆天之举,累及全城生灵,自身亦化作怨魂,困守废墟数百年。今日执念得解,也算是一种解脱。”
阿翎拾起那张青铜面具,指尖拂过其上冰冷的纹路,气纹微动:“巫力残存,执念已空。此间因果,终得了结。”
二人走出神庙,望着在月光下更显苍凉的古城废墟。经此一事,萦绕此地的浓郁怨气已然散去,虽然依旧荒芜,却不再有那种勾魂摄魄的邪异之感。假以时日,或许会有新的生机,在此萌芽。
他们在废墟边缘,寻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将那张青铜面具与腐朽祭袍埋葬,算是为这段古老的悲剧,画上了一个句号。
尾声
离开古城废墟,重新踏上河西走廊,风沙依旧,却仿佛少了几分阴森,多了几分辽阔。
“皮影勾魂,实为执念作祟。以虚妄之念,困己害人,终是镜花水月。”阿翎回望那逐渐被风沙掩埋的遗迹,指尖气纹带着警醒。
“人心之执,甚于鬼蜮。”宁瑜望着无垠的沙海,悠然道,“这皮影勾魂,警示世人,莫要被虚妄的目标蒙蔽双眼,更莫要为一己之私,累及无辜。执着于不存在的神只或永恒,不如珍惜当下真实的生活。这巫祭与其城民,便是前车之鉴。”
他肩头的纸鹤,在风中轻轻摇曳,似乎也将那废墟中的怨念与悲戚涤荡一空。经历此次映照因果、斩断执念,灵犀珠对于时间、记忆与执着的关联,有了更深的洞悉。
两人身影消失在茫茫戈壁之中。古城的故事已被风沙掩埋,但关于执着与解脱的思考,却将随着他们的脚步,传递向更远的地方。
(第四十三话 《皮影勾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