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正午,一路上接到父亲打来的两个电话。老秦在县城下了车,一出车站就看到等在车站门口三轮车上的父亲,老秦把简单的行李放到三轮车上让父亲坐在车厢里,他骑上了三轮车。老秦问父亲,“过年你都准备什么了没有,要不先去街上买点东西。”
父亲说:“也不用准备太多东西,咱们先去买几刀烧纸,奠酒和香,还有鞭炮,其它的不重要,过年这几天人家都放假,买点肉和菜,在买点馒头和包子吧,自己就不蒸馍了。”
老秦蹬着三轮车走在小县城的街道上,父子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今年雪比较多,明年小麦应该不错,地里墒情好,开了春就把所有的小麦地里都套上包谷。”
“家里就你一个人,种一季就行了,现在粮食又不值钱。”
“闲着也是闲着,庄稼人闲着反倒让人笑话,就是粮食再不值钱,地也不能慌了。”
老秦的父亲年纪尚未满五十岁,却老态毕现。对于一个庄稼人而言,那一辈子如牛般的操劳,岁月这把无情的刻刀,在他的面庞和身躯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看上去已经像是饱经了无数次风霜的侵袭。原本魁梧壮实的身板,如今也已然微微地有些佝偻起来,脸上的皮肤,更是在那长年累月的风霜的洗礼之下,变得愈发地粗糙不堪,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宛如沟壑般纵横交错。
但在老秦的记忆中,父亲始终如一地保持着那份慈爱。这么多年来,父亲就像是一座坚实的大山,稳稳地矗立在老秦的生命里,从未让他感受到缺失母亲所带来的那种心痛。无论是在清晨那一缕温暖的阳光下熟练地做饭,锅碗瓢盆奏响的和谐乐章仿佛能抚平一切烦恼;还是在夜晚柔和的灯光下,静静地坐在炕上一针一线地缝衣,细腻的动作中透露出无尽的关怀与爱意。无论是田间地头辛勤劳作时挥洒的汗水,还是面对生活琐事时那从容不迫的态度,都如同无声的教诲,深深烙印在老秦的心中,让他在岁月的长河中始终感受到父爱的温暖与力量。
自从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小少年逐渐长大成人后,老秦便将关于母亲的所有记忆都深深掩埋在了心底,从此之后,他就如同一个被封存起来的秘密般,再也没有主动去问过关于母亲的任何一个问题。曾经萦绕在心头的对母亲的思念和无数的疑问,似乎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只有沉默与选择性遗忘。
可令人意外的是,父亲却显得格外无所谓,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已经长大了,要是想找那就去找吧,我们上一辈人之间的那些事,和你没有关系,我也不会怪你。”话语间透露出一种无奈与释然,仿佛是在放下过去的重担。
而老秦呢,他就像一尊木雕一般,始终保持着那份沉默,从未接过父亲抛出的这个话头,仿佛只要自己不提及,那些关于母亲的往事就可以永远沉睡在时光的角落里,不再被轻易唤醒。他的眼神中时常闪过一丝迷茫与挣扎,在内心深处,那个关于母亲的缺口始终无法完全填补,但却又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只能任由时间慢慢流淌,将那些痛苦与思念一同深埋在心底最深处。
老秦按照父亲的意思买了必须的东西,“爸,你今年给我爷添坟了没有。”
“添了,每年清明我都会拉几车土去把坟上塌陷的地方添起来。我不去就没有人管了。”
“我几个叔他们都没有在家吗?”
“都出去打工了,才回来没几天。”
“奶奶身体怎么样,应该还可以吧。”
“挺好的,还能给你三叔做饭,烧炕。”
在老秦那泛黄且满是岁月痕迹的记忆深处,对于爷爷的印象简直模糊得不能再模糊了。毫不夸张地讲,在爷爷尚且在世的那段日子里,他压根儿就不曾意识到那个被众人唤作“五爷爷”的老人竟然就是他的亲生祖父。在家族的堂兄弟们当中,大家都一致称呼这位老人为“五爷爷”,所以老秦也就自然而然地跟着大家一起这么叫了。
而现在他的这个奶奶,实际上也是他后来的奶奶,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共同生活过哪怕一天。常言道:“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依此逻辑类推,有了后奶奶,自然也就意味着有了后爷爷。过往的日子里,老秦一直深信不疑自己的爷爷奶奶早已离世。然而,当那位五爷爷撒手人寰之时,几个叔叔相继来到他家,与父亲一同商议后事,老秦这才彻彻底底地弄明白了事情背后的缘由。原来,在他的这几个叔叔之中,二叔叔是由后奶奶带过来的,三叔叔还有姑姑是在后奶奶改嫁至此之后在这边所生养的孩子。
老秦的亲奶奶是因为在第二次生育时难产,爷爷在两年后就娶了现在的奶奶。那时候老秦的父亲还年幼,就紧紧跟随在太爷爷身旁,一同生活着。在那个艰难困苦、人人都难以填饱肚子的特殊年代里,父亲变成为了一个孤独的存在,他时常被所谓的家人孤立。没有饭吃那是常有的事,好在有太爷爷一直照顾也保护着父亲,父亲也是拽着太爷爷的衣角一点点长大的,爷孙俩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太爷爷的离世,如同沉重的打击降临在了这个家庭之上,尤其是父亲似乎失去了唯一的希望。但好在这时的父亲也已然长大,可以干活挣工分,但饥饿仍然是常有的事,后奶奶在有了吃的肯定是先给自己的孩子,老秦的爷爷为了家庭的稳定和谐,也就从不过问。
两年后到了可以当兵的年纪,父亲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兵营的列车。在部队里,他经历了无数的磨砺与考验,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不懈的努力,逐渐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军人,学会了写字也学会了一些手艺。当复员归来后,父亲已经身强体壮,凭借着自己在部队中学到的本领,被分配到县里的农机厂做维修工。后来在战友和朋友亲戚的帮助下和母亲在那口烂窑里成了家。在后来夫妻俩人共同努力没几年就亲手盖起了属于自己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