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只见过几次面,说过没几句话的男人,在深夜的江边,并肩散步。
挂掉和陈伟的连麦后,她直播间里的气氛,正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所有观众,都在为她那个大胆的“祖孙直播”计划而激动不已,各种猜测和打气的弹幕,刷得飞起。
而苏晚自己,在最初的激动过后,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压力。
她知道,她把陈伟和他的家族,推到了一个悬崖边上。成了,就是浴火重生,名扬天下。败了,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家族离心。这其中的分量,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王一然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在你家楼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下来走走吧,江边的风,能清醒头脑。”
苏晚愣了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答应了。
她匆匆地跟直播间的观众们告了个假,说自己需要出去“采采天地之灵气,接接日月之精华”,然后便套了件外套,跑下了楼。
江边的风,带着夏夜特有的微凉,吹拂着苏晚的脸颊,也吹散了她心里不少的烦躁。
王一然就走在她的身边,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他没有像别的男生那样,没话找话地尬聊,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沉默地走着,听着江水拍岸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城市喧嚣。
但这种沉默,却一点也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奇妙的、安宁的氛围,在两人之间静静地流淌。
“你……好像很喜欢研究这些传统手艺?”终于,王一然先开了口。
“也谈不上研究。”苏晚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轻声说,“只是我奶奶,以前也是个手艺人。她会刺绣,会剪纸,还会用麦秆做画。我小时候,就喜欢看她坐在院子里,一针一线,一剪一刀,把那些普通的东西,变得特别好看。”
“她总说,手艺人的东西,是有‘魂’的。因为里面,藏着他们的时间和心跳。所以,我听到陈伟说,他们家的手艺快要没落的时候,就……就特别感同身受。”
她抬起头,看着王一然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分明的侧脸,问道:“你呢?你为什么想当警察?我总觉得,你这种性格,去做个科学家或者程序员,可能更合适。”
王一然的脚步顿了顿。他看着远处江面上,那艘缓缓驶过的游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有一次,我妈生了很重的病,家里凑不够手术费。是社区的警察,带头给我们家捐了款,还帮我们申请了补助。我妈的手术,才做得成。”
他转过头,看着苏晚,那双总是像古井一样平静的眼睛里,此刻却仿佛有星光在闪烁。
“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警察这身衣服,是会发光的。我也想,成为一个能给别人带来光的人。”
苏晚的心,被他这句朴实无华的话,轻轻地触动了。
原来,在这副“木头脸”的外表下,藏着的是这样一颗温柔而炽热的心。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童年,聊到梦想,从各自的工作,聊到对未来的期许。苏晚发现,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其实懂得很多,也想得很深。和他聊天,是一种很舒服的体验。
走到苏晚家楼下时,王一然停下脚步,对她说:“早点休息吧。别想太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嗯。”苏晚点点头,心里暖暖的。
“还有,”他看着她,表情依旧严肃,但语气却柔和了几分,“以后,如果再遇到这种让你觉得压力很大的事情,随时可以找我。我虽然不懂你们的‘玄学’,但……做个垃圾桶,听你倒倒苦水,还是可以的。”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背影挺拔,消失在夜色中。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男人,连安慰人,都说得这么硬邦邦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特别安心。
第二天,苏晚顶着两个黑眼圈,强撑着精神开了播。她和直播间的几十万观众,都在焦急地等待着陈伟的消息。
上午十点,就在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要被耗尽时,陈伟的连麦申请,终于弹了出来。
“成功了!”
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狂喜。
“苏晚!你简直是神了!我昨天去找我爷爷,把你的话原封不动地跟他学了一遍。他当时听完,就把手里的茶杯给捏碎了!他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陈氏木雕’这块招牌。那个黑稿,等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弄虚作假,他怎么可能忍得了!”
“他当场就拍了板,同意跟我一起开直播!他还把我那几个叔伯都叫过来,拍着桌子跟他们说,‘谁要是再敢在这个时候说一句丧气话,就给我滚出陈家!’”
陈伟的讲述,让直播间里一片欢腾。
“直播时间,就定在今天下午三点。”陈伟的声音,充满了期待和紧张,“苏晚,家人们,到时候,请你们一定要来,为我们加油!”
“一定!”苏晚和直播间的观众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下午三点,苏晚准时开启了直播。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直播间的画面,用技术手段,直接切换到了陈伟的直播间。
这是一种“直播看直播”的新奇体验。苏晚的几十万粉丝,瞬间涌入了陈伟那个刚刚注册、粉丝数还不到一百的新账号。
画面里,是一个看起来古朴雅致的工坊。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正襟危坐在一张巨大的工作台前。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式对襟褂子,眼神锐利,不怒自威。正是陈伟的爷爷,陈老爷子。
陈伟则站在一旁,充当着主持人和解说。
直播一开始,陈老爷子没有说任何话。他只是拿起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料,然后,从面前一排泛着寒光的刻刀里,抽出了一把。
他手腕一动,木屑纷飞。
那一刻,整个直播间,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老爷子那双布满老茧,却稳如磐石的手,给镇住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下刀,都充满了韵律和力量,仿佛不是在雕刻木头,而是在唤醒一个沉睡的灵魂。
时间,在木屑飞舞和刻刀与木头摩擦的“沙沙”声中,静静地流逝。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一块普通的木头,在陈老爷子的手下,渐渐地,现出了雏形。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翎羽分明,眼神桀骜,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直播间的弹幕,早已从最初的好奇和看热闹,变成了满屏的“卧槽”和“跪了”。
“这就是……匠人吗?”
“我的天,我感觉我看的不是直播,是国家地理的纪录片!”
“这还用解释吗?这双手,就是对所有诽谤,最响亮的耳光!”
就在这时,陈老爷...子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刻刀。他拿起身边一个小碗里那黑色的、黏稠的液体,用一把刷子,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雄鹰的翅膀上。
陈伟在一旁,适时地解说道:“各位朋友,这就是我们陈家传承了上百年的大漆工艺。它取自天然漆树,经过上百道工序的熬制和过滤,不仅色泽温润,更能千年不腐。至于那些说它有毒的谣言……”
他话还没说完,陈老爷子就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举动。
他竟然,用手指,蘸了一点碗里的大漆,然后,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然后,他看着镜头,用一种洪亮而苍老的声音,说出了直播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陈怀安,用我陈家列祖列宗的名义担保。我家的手艺,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天地!”
这一刻,整个网络,都为之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