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收到林晚星转发的邮件时,正在与星宸科技的安全团队进行例行简报。他只扫了一眼邮件标题和附言,眼神瞬间变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他没有打断会议,但会议室内无形的气压骤然降低了几帕斯卡。
“今天的简报到此结束。”他平静地宣布,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启动‘棱镜’协议Level 1,重点关注所有与‘星火之窗’、星宸科技及林晚星女士相关的非公开信息流动模式。执行7号舆情监控预案升级版。”
团队成员们神色一凛,无声地点头,迅速消失在线上会议室。他们太熟悉江辰的这种状态——越是平静,意味着事态越是严峻。
江辰独自留在虚拟会议室里,调出那封邮件和附带的报告链接。他的瞳孔快速移动,如同高速扫描仪,分析着每一行文字、每一个图片像素、每一个元数据痕迹。报告本身内容空洞,多是揣测和引导性提问,缺乏实质证据。但那些模糊的ppt截图,却指向了一个更危险的信号:星宸科技内部,或者与星宸科技有密切接触的环节,可能存在信息泄露。
他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报告内容上,而是立刻追踪了邮件发送路径和链接服务器的位置。结果如同预期,经过了多次匿名跳转,最终指向几个法律监管宽松的域外节点。对方很谨慎,但并非无迹可寻。
他调出林晚星最近所有的外部通讯记录(仅限元数据,非内容),重点关注与索科洛夫的接触时间线,以及“熔炉”子版块成员近期的活动模式。一个初步的关联性假设在他脑海中形成:匿名信的出现时机,恰好在她与索科洛夫进行深度沟通,并且“熔炉”内部讨论热度达到一个小高峰之后。这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说,是对她可能即将踏入更广阔舞台的一种“狙击”。
当江辰带着初步分析结果来到画室时,林晚星正站在那幅陷入僵局的《共鸣》前,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和疲惫。听到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查到了吗?”
“发送源经过高度伪装,追踪需要时间。报告内容缺乏事实依据,属于认知战常见手段。”江辰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画布上那些显得挣扎的笔触和屏幕上平淡的算法视觉上,“初步判断,目标并非单纯诋毁,而是制造疑虑,延缓或阻止你参与特定高曝光项目,并离间‘星火之窗’社区与星宸科技的关系。”
他的分析冷静得像在解读天气数据。林晚星转过身,看向他:“是索科洛夫那边的人?为了逼我尽快答应他?”
“概率17.3%。”江辰给出一个精确的数字,“也存在其他可能性:星宸科技的商业竞争对手;‘星火之窗’内部持不同理念者的激进表达;或者……单纯反对艺术与科技深度结合的保守派别。动机多样,需进一步数据支撑。”
“那我们怎么办?”林晚星感到一阵无力。她厌倦了这些隐藏在阴影里的伎俩,它们像粘稠的蛛网,缠绕着她的创作和呼吸。
江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幅《共鸣》。
“你的创作遇到了障碍。”他陈述道。
林晚星苦笑了一下:“嗯。心不静。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外部干扰影响了你的内部状态。”江辰得出结论,“清除干扰,或将其转化为创作能量,是优先级最高的任务。”
他向前一步,靠近那幅画,仔细审视着那些不和谐的色块和线条。
“你试图用色彩模拟‘频率’,用笔触表现‘碰撞’,”他指着画布上的几处,“过于具象化,失去了能量场本身的抽象性和流动性。”他又指向屏幕,“算法参数过于保守,无法产生足够的视觉张力来表现‘共振’的爆发力。”
他的批评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却奇异地让林晚星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他总是能穿透情绪的迷雾,直指问题的核心。
“那我该怎么做?”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
江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调取某种非技术性的数据库。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林晚星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伸出手,不是去操作平板或键盘,而是轻轻握住了她沾着些许颜料的手。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首先,”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依旧平稳,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东西,“停止试图‘控制’共鸣。无论是艺术,还是……其他。”
江辰的举动和话语,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过林晚星焦躁的心。她怔怔地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却无比专注的脸。那股堵在心口的滞涩感,仿佛被这个简单的接触融化了一丝。
他没有再说更多关于技术或策略的话,只是牵着她的手,将她带离画架,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窗外,巴黎的夜空云层厚重,看不到星光,只有城市的人造光晕染着低垂的夜幕。
“数据分析显示,93.7%的创造性突破发生在思维放松或注意力转移之后。”他望着窗外,平静地说,“持续聚焦于问题本身,有时会强化思维定势。”
林晚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楼下街道上如织的车流和行人。那些遥远的、模糊的生命活动,构成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与她此刻面临的微小困境形成奇异的对照。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江辰,也不过是这个巨大系统中的一个节点,会面临干扰,会产生噪音,但重要的是如何维持自身的稳定,并找到与系统其他部分和谐共振的方式。
“那份匿名信……”她轻声开口。
“我会处理。”江辰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的核心任务是完成《共鸣》。”
“可是……”
“没有可是。”他转过头,目光沉静如水,“攻击者的目的就是让你停滞。顺从他们的意图,是最低效的应对方案。”
他的逻辑无懈可击。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的憋闷感消散了不少。是啊,她不能因为躲在暗处的冷箭,就放弃自己前进的道路。
“那索科洛夫的邀请呢?”
“按照原定计划。进行小型先导实验。用作品和事实回应一切质疑。”江辰的回答简洁有力。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星努力将匿名信带来的纷扰压下,重新投入创作。她不再执着于去“解释”共鸣,而是尝试去“体验”和“记录”它。
她重新开始。不再预设构图和色彩方案。她只是让江辰的算法后台持续运行,实时捕捉她在创作过程中,因情绪起伏、思路转换而产生的细微生理数据变化(经她同意且脱敏处理),并将这些数据流实时转化为极其抽象、不断变化的背景视觉粒子。
然后,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努力回忆并沉浸在与江辰合作中那些真正达到“共鸣”时刻的感觉——当他的一个技术方案完美实现她模糊的构想时,当他们的争论最终找到交汇点时,甚至当他在深夜默默为她披上毯子时……那些瞬间的豁然、默契与暖意。
她放任自己的手随着这些感觉在画布上移动。笔触不再刻意,时而急促,时而舒缓;色彩不再拘泥于理论,而是跟随内心的温度与亮度选择。她不再去看旁边屏幕上算法生成的粒子如何变化,只是专注于表达自己内心的“频率”。
奇怪的是,当她不再试图去“控制”算法,算法生成的视觉粒子流,反而开始与她手绘的笔触和色彩产生一种奇妙的呼应。有时粒子会聚集在她笔触强烈的区域,有时又会在她留白处形成微妙的光晕。仿佛算法也在“学习”和“回应”她此刻的状态。
江辰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待在画室一角,处理着他的工作,但林晚星能感觉到他偶尔投来的、关注的目光。他没有再给出任何技术指令或艺术批评,只是确保整个系统稳定运行,像一个无声的守护者,为她构筑了一个可以安心探索的壁垒。
几天后,当林晚星终于放下画笔,再次审视这幅新的《共鸣》时,她愣住了。
画布上,不再是生硬的碰撞和刻板的融合,而是充满了动态的、相互渗透的能量流。手绘的部分与算法生成的部分不再是割裂的两层,而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浑然的、充满内在张力的整体。它不“漂亮”,甚至有些混沌,但却充满了生命感,仿佛能听到两种不同频率的声音,从最初的嘈杂,逐渐找到节拍,最终奏响了一曲沉默而澎湃的交响。
她成功了。不是在逃避风暴,而是在风暴将至的压抑中,找到并表达出了那份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共鸣”。
她转过头,看向江辰。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正静静地看着画作。
良久,他才低声说,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算法无法模拟的、极轻微的震动:
“这就是……灵魂的模样。”
窗外,乌云依旧低垂,风暴仍在酝酿。但画室之内,一种无声的、坚实的壁垒已然筑成。它由信任、理解和共同创造的力量浇筑,足以抵御任何来自外部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