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扛着张自在，拎着阿月，脚程极快。即便背负两人，他每一步踏出，依旧能掠出数丈，身形在单调的紫色荒原上留下一串模糊的残影。风声在张自在耳边呼啸，剧烈的颠簸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难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只能死死咬着牙关忍耐。
约莫行进了大半日，远处的地平线上，开始出现一片起伏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黑色阴影。随着距离拉近，那阴影的轮廓逐渐清晰——那并非自然山峦，而是一片巨大无比的、早已废弃不知多少岁月的矿山废墟。无数开采后留下的矿洞如同蜂窝般密布在黑色的岩壁上，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地狱的入口。残破的木质井架歪斜地矗立着，如同巨人的枯骨。而在这片废墟之间，依附着矿脉的走向，搭建起了一片杂乱无章、由各种破烂材料拼凑而成的建筑群，这便是“黑山集”。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复杂的味道：金属的锈蚀味、劣质燃料燃烧的刺鼻烟味、人群聚集的汗臭与排泄物的骚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长期处于绝望环境中衍生出的麻木与戾气。
靠近聚集地边缘，景象更加不堪。用破烂兽皮和锈蚀铁皮搭建的窝棚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形成狭窄、肮脏、散发着恶臭的巷道。一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人蜷缩在窝棚口，如同等待腐烂的尸体。更多的人则行色匆匆，脸上带着警惕与麻木，身上大多带着武器，从粗糙的骨棒到锈迹斑斑的刀剑不等。
孙悟空的出现，立刻引起了骚动。
他那异于常人的高大身形，覆盖着的暗金色毛发，以及即便刻意收敛、依旧如同实质般散发出的凶戾妖气，都让他如同黑夜中的火炬般显眼。所过之处，窝棚里那些麻木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恐惧，行人如同潮水般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窃窃私语声和压抑的惊呼在人群中蔓延。
“妖……是妖！”
“好强的煞气……”
“他扛着个和尚？还有个女人……”
“快走，别惹麻烦！”
没有人敢上前阻拦，甚至没有人敢与孙悟空的目光对视。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上，对危险的直觉是生存的第一法则。
孙悟空对这一切视若无睹，金瞳冷漠地扫过那些惊恐的面孔，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聚集地内部，那片看起来相对“规整”一些、由更多石头和旧时代金属残骸搭建的区域走去。
张自在伏在他肩上，勉强抬起眼，观察着这片混乱之地。这里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资源匮乏，秩序崩坏，人性在这里被压缩到了最底线。他注意到，在一些阴影角落里，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孙悟空身上短暂停留后，又更快地落在了他和他另一只手上拎着的阿月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贪婪与算计。
果然，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最外围的贫民窟，踏入那片相对“核心”的区域时，麻烦找上门了。
五个穿着破烂皮甲、手持各种粗糙兵刃的汉子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手里拎着一把满是缺口的鬼头刀，眼神凶悍，带着一股亡命徒的气息。他显然是看孙悟空带着两个“累赘”，觉得有机可乘。
“站住！哪来的妖怪？懂不懂黑山集的规矩？”刀疤脸壮汉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用声音掩盖内心的恐惧，“想进去，留下买路财！还有你肩上那细皮嫩肉的和尚和女人，也留下！”
他身后的四个同伙也纷纷举起武器，发出怪叫助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孙悟空腰间——那里挂着几个从之前战斗的妖兵身上随手扯下的、蕴含微薄能量的骨饰或金属片。
孙悟空停下脚步，金瞳甚至懒得完全转向他们，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不屑的冷哼。
他甚至没有放下肩上的张自在和手中的阿月。
张自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眩晕和虚弱，集中精神。这一次，他没有尝试引动混沌种子那危险的寂灭之力，而是调动起自身刚刚恢复的、微乎其微的筋骨之力，结合脑海中那些属于“唐三藏”的、零碎却精妙的武技记忆。
就在那刀疤脸壮汉见孙悟空不动，以为他怕了，狞笑着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抓阿月时——
伏在孙悟空肩头的张自在，动了！
他如同没有骨头般，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从孙悟空肩头滑落，落地无声！脚尖在地面一点，身形如鬼魅般贴近那刀疤脸壮汉！
刀疤脸壮汉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冰冷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要挥刀，却骇然发现自己的手腕已被一只冰冷如铁钳般的手扣住！那手指看似瘦削，力量却大得惊人，捏得他腕骨咯咯作响，鬼头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不等他惨叫出声，张自在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向他肋下某处穴位！
刀疤脸壮汉浑身一僵，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庞大的身躯软软地向下倒去。张自在顺势在他后背轻轻一推，将他那失去控制的身体如同沙包般，撞向后面冲上来的两个同伙！
“砰！”“哎哟！”
三人顿时滚作一团，狼狈不堪。
剩下两个同伙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惊呆了，举着武器，进退维谷。
张自在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过那两人。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们。
那两人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又看了看依旧如同铁塔般矗立、金瞳中带着一丝戏谑看着这一切的孙悟空，哪里还敢有半分犹豫，发一声喊，连地上的同伴都顾不上，连滚爬爬地逃入了肮脏的巷道深处。
张自在这才缓缓直起身，走到那摔得七荤八素的刀疤脸壮汉面前，捡起地上的鬼头刀，随手扔到一边，然后从他破烂的皮甲里，摸出了一个脏兮兮的、装着几颗劣质辟谷丹和几枚黯淡能量碎片的小袋子。
“规矩？”张自在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现在，懂了吗？”
那刀疤脸壮汉惊恐地看着他，又看看孙悟空，忙不迭地点头，如同捣蒜。
张自在不再理会他，将那小袋子收起，走回孙悟空身边。
孙悟空看着他，金瞳中的戏谑更深，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啧，和尚，身手还没丢光。”
张自在没有回应，只是示意继续前进。
经过这个小插曲，再无人敢上来挑衅。三人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黑山集相对核心的区域。
这里比外围稍微“整齐”一些，街道宽阔了些，两侧出现了用石块和废弃金属搭建的、相对坚固的房屋，甚至还有一些开着门的店铺。店铺里出售的东西五花八门：从发霉的粮食、浑浊的饮水，到各种奇形怪状的妖物材料、锈蚀的武器盔甲，甚至还有一些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不知从哪个遗迹里刨出来的古怪物件。
行人也不再全是面黄肌瘦的贫民，多了些气息彪悍的猎妖人、眼神精明的商人，以及一些身上带着邪异能量波动的修士。他们看到孙悟空和张自在这个奇怪的组合，虽然也面露惊异和警惕，但更多的是审视和估量，而非纯粹的恐惧。
孙悟空在一家看起来像是酒馆兼情报交换点的破旧石屋前停下。这石屋门口挂着一个用兽头骨做的招牌，里面传出嘈杂的喧哗声和劣质酒水的刺鼻气味。
“在这里等着。”孙悟空将张自在和阿月放在门口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自己则迈步走了进去。
巨大的身影和恐怖的妖气瞬间让石屋内的喧嚣为之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惊惧、好奇与戒备。
孙悟空浑然不觉，径直走到那看起来像是老板的、一个独眼壮汉面前，将之前从黑风洞妖兵和刚才那刀疤脸身上搜刮来的、最不值钱的几件材料扔在柜台上。
“换点吃的，喝的。再问问，最近西边，有什么动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那独眼老板看着柜台上的材料，又看看孙悟空，独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小心翼翼地赔笑道：“这位……妖王大人，吃的喝的好说。至于西边的动静嘛……”他压低了声音，“听说‘流沙河’那边不太平，前阵子有几个不信邪的猎妖队过去，一个都没回来。都说是河里的‘那位’醒了，胃口大开……”
孙悟空金瞳微不可察地一闪。“哪位？”
“就是……河里那吃人的主儿啊，好像叫什么……卷帘大将？”独眼老板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忌讳。
卷帘大将！沙僧！
孙悟空放在柜台上的手指，无声地收紧，坚硬的台面被他按出了几个浅坑。
张自在靠在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对话，心中也是一动。流沙河，卷帘大将……果然，命运的轨迹即便扭曲，依旧在向着某个既定的方向收束。
而在他身边，昏迷的阿月，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再次勾勒出那个残缺的、悲怆的佛陀符号，一丝微弱的金光在她眼底深处，如同回应般，一闪而逝。
这黑山集，看似是暂时的避风港，实则暗流汹涌，人心鬼蜮，比外面的妖魔，或许更加难测。
（第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