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冲破魔物的重重围堵，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彻底崩塌的古遗迹边缘疾射而出。身后是轰鸣倒塌的殿宇残骸与漫天烟尘，身前，则是彻底暴走、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流沙河。
原本只是死寂浑浊的河水，此刻仿佛化作了一头活着的、充满无尽怨毒的黑暗巨兽。河水不再是流动，而是如同粘稠的黑色血浆在沸腾、咆哮！高达数十丈的巨浪中，裹挟着无数惨白的骸骨与扭曲的阴影，它们挣扎、嘶嚎，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束缚，成为这罪业之河的一部分。浓郁到化不开的罪业气息形成了实质的黑色罡风，席卷河岸，刮得人脸颊生疼，灵魂战栗。连那片永恒不变的紫色天穹，在此地上空也仿佛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
“咳……咳咳……”张自在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方才强行破开墙壁和一路冲杀，让他本就未痊愈的身体雪上加霜，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但他站得很稳，怀中的琉璃盏虚影散发着温润而坚定的光芒，如同一枚定海神针，不仅驱散着周遭试图侵蚀过来的罪业低语，也稳定着他自己的心神。
阿月脸色苍白如纸，紧紧靠在张自在身边，似乎只有在那琉璃盏光芒的笼罩下，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她望着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流沙河，眼中充满了本能的恐惧。
孙悟空站在最前方，暗金色的毛发在罪业罡风中狂乱舞动。他双臂环抱，金瞳微微眯起，盯着那翻腾的河面，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暴戾与不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追忆与冰冷的审视。
“卷帘……没想到你也被折腾成了这副鬼样子。”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竟似带着一丝物伤其类的复杂情绪。
“我们必须过去。”张自在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他能感觉到，怀中的琉璃盏正与河底某个存在产生着强烈的共鸣，那是一种渴望解脱的悲鸣。
“过去？怎么过去？”孙悟空头也不回，嗤笑一声，“游过去？还是飞过去？你看看这河，再看看天上。”
张自在抬头，只见河面上空的空间极度扭曲，无数罪业与诡韵交织成无形的罗网，偶尔有被惊动的飞行魔物试图掠过河面，却在触及那罗网的瞬间，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哀嚎着坠入河中，化作新的骸骨。
“这河……本身就是一座活的封印大阵。”阿月声音发颤地开口，“古籍记载，‘流沙河，非水非沙，乃罪业与佛愿交织所化之活咒，鹅毛不起，仙佛难渡’。强行横渡，只会被无尽的罪业拖入河底，永世沉沦，成为……成为他的一部分。”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沙僧。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遗迹的威胁暂时解除，但眼前这条河，却成了更加绝望的天堑。
“一定有办法。”张自在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怀中琉璃盏传来的微弱牵引，“琉璃盏是钥匙，它能唤醒沙僧的真灵。关键在于，如何将这把‘钥匙’，送到‘锁’的面前。”
他看向孙悟空：“悟空，你能否强行在河面上开辟一条暂时的通道？”
孙悟空金瞳闪烁，衡量了片刻，摇了摇头：“难。若俺老孙在全盛时期，或可一试。但现在……这河吞噬一切，俺的妖气消耗太快，撑不到河心。而且，”他顿了顿，看向河面，“那家伙现在已经彻底疯了，俺若强行闯入他的领域，只会引来最疯狂的攻击，加速他的崩溃。”
就在这时，张自在怀中的琉璃盏虚影突然光芒大盛，一股清晰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涌入他的脑海。并非完整的语言，而是一幅模糊的画面和一种强烈的感觉——
画面中，他手持琉璃盏，光芒如同灯塔，吸引着河底无尽的黑暗向他涌来……而混沌种子则如同一个无底的漩涡，贪婪地吞噬着那些涌来的罪业……
张自在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明白了。
破局的关键，不在孙悟空，而在他自己！
“我有一个办法……”张自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只与混沌种子共生的手掌，“但……非常危险。”
孙悟空和阿月同时看向他。
“琉璃盏可以指引方向，照亮沙僧被罪业淹没的真灵。但要想接近他，必须先‘安抚’或者说……‘吸引’开这些暴走的罪业。”张自在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重，“我的混沌种子……它能吞噬罪业。”
孙悟空金瞳骤然收缩：“你要主动引罪业入体？和尚，你他妈疯了？！那是卷帘积累了多少万年的罪业！连他都扛不住变成了那副鬼样子，你这小身板，沾上一丝就得玩完！”
“所以需要琉璃盏。”张自在看向怀中温润的光芒，“它的力量可以护住我的心神，确保我在罪业冲击下不会立刻迷失。而且……混沌种子似乎对‘罪业’这种极致的负面能量，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和……消化能力。”他想起了吞噬骸骨之心、对抗污染佛力的情形。
“这太冒险了！”阿月也忍不住惊呼，“法师，您可能会被罪业彻底污染，或者……被您体内的那个‘它’彻底吞噬！”
张自在何尝不知这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与虎谋皮。但他没有选择。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奏效的方法，是琉璃盏传递给他的启示，也是混沌种子那蠢蠢欲动的渴望所指向的道路。
“这是唯一的路。”张自在的目光扫过孙悟空和阿月，最终定格在翻腾的流沙河上，“由我持琉璃盏为核心，吸引罪业，尝试与沙僧沟通。悟空，你需要在我周围，抵挡那些被罪业吸引而来的魔物，以及可能出现的实体化攻击，为我护法。阿月……”
他看向阿月，这个身份神秘的少女：“你精通古法咒文，对能量流动敏感。我需要你在我身边，稳定我们周围的空间，尽可能隔绝外界诡韵的干扰，同时……如果我出现被罪业反噬或被混沌种子控制的迹象，用你的一切方法，唤醒我。”
这是一个将三人命运彻底捆绑在一起的计划，每一步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
孙悟空死死盯着张自在，仿佛要看清他到底是真有把握，还是纯粹在找死。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和尚，你要是变成了新的魔物，俺老孙会亲手超度你。”
这话冰冷无情，却也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大程度的……承诺。
阿月咬着嘴唇，看着张自在坚定的眼神，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我会尽力！”
计划已定，再无退路。
张自在盘膝坐在距离河岸最近的一块巨大礁石上，面向那无边罪业之河。他深吸一口气，将怀中那琉璃盏的虚影缓缓引出，让其悬浮于自己身前。澄澈的琉璃光华洒落，将他周身笼罩，形成一个相对纯净的领域。
他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体内，一方面沟通琉璃盏，将那悲悯、守护的愿力引导至灵台，守护心神；另一方面，则小心翼翼地，主动放开了对混沌种子的一丝压制，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一角。
“开始吧。”
随着他意念一动，悬浮的琉璃盏虚影光芒骤然大放，如同一盏在无边黑暗中点燃的明灯，那纯净而悲悯的气息，如同最甜美的诱饵，清晰地传入了沸腾的流沙河深处！
“吼——！！！”
河底的咆哮声陡然提升了数个层级，充满了痛苦、渴望与暴怒！下一刻，整个流沙河仿佛被彻底激怒，无穷无尽的、浓郁如墨的罪业黑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化作无数道黑色的洪流，撕裂河面，发出万鬼哭嚎般的尖啸，从四面八方，朝着礁石上那一点琉璃光华，以及光华中心的张自在，疯狂涌来！
与此同时，张自在的右手掌心，那枚沉寂的混沌种子，感受到了如此庞大、精纯的“食物”，第一次主动地、无比欢愉地……苏醒了过来。
一个微型的、灰败与混沌交织的漩涡，在他掌心缓缓浮现。
吞噬，开始了。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