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中心，一建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名贵的波斯地毯被李建国厚重的皮鞋底反复碾压，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他手中的古巴雪茄早已熄灭，烟灰凝固成一截脆弱的灰白，仿佛此刻一触即溃的耐心。
他死死盯着桌上的电话，那寂静似乎是对他最大的嘲讽。
按计划，黄毛那帮人把事情闹大，官方一介入，盐田滩涂的项目至少要停摆半个月。
届时，他再安排媒体跟进，炒作成“官商勾结，强占民地”，给市里施压，林旬那小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现在都快中午了，工地上风平浪静。
他派去盯梢的小弟，电话也联系不上。
“妈的，一群废物！”李建国烦躁地将雪茄屁股摁进烟灰缸，骂骂咧咧。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
他的心腹手下，那个叫“猴子”的精瘦青年，推门走了进来，脸上血色尽褪，嘴唇都在哆嗦。
“李总，不……不好了。”
“说！是不是工地那边打起来了？”李建国精神一振。
“没……没打起来”猴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结结巴巴地，“黄毛……黄毛他，跳反了。”
“什么？！”李建国一把揪住猴子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他妈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什么叫跳反了？我给他的那五千块钱，他拿去打狗了？”
“不是啊李总……”猴子快哭了，“是那个姓林的，他……他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一个人进了村子，跟村里最有威望的王老六聊了会儿，出来的时候，整个村子的人都站他那边去了！”
“现在，黄毛被王老六关在家里禁足，那些村民非但没闹事，反而一个个抢着要去给蓝图公司干活！听说那姓林的答应给他们修路，还高价收他们的菜……”
猴子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李建国听得目瞪口呆，他松开猴子的衣领，一屁股瘫坐在老板椅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修路？招工？收菜？
这小子……他根本不是在跟我们打架，他是在釜底抽薪！
他完全无法理解。
在他看来，对付这帮穷哈哈的村民，要么用钱砸，要么用拳头吓，简单直接，林旬这套组合拳，又是拉拢，又是分化，又是画大饼，又是给实惠，比专业的还专业！
他本以为自己放出了一群恶狼，结果人家几根肉骨头就给驯成了哈士奇，反过头来要咬自己这个主人了。
“王八蛋！”李建国气得一拳砸在红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嗡嗡响，“这小子，路子太野了！”
他感到了深深的挫败，上次在技术上输给林旬，他还可以安慰自己是“秀才遇到兵”，可这一次，在他最擅长的“盘外招”领域，他居然也输得一败涂地。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个林旬，好像没有弱点，无论你从哪个方向攻击，他总有办法化解。
“叮铃铃——”
桌上的另一部红色电话响了起来，那是金锐的专线。
李建国一个激灵，连忙抓起电话，脸上瞬间堆起了谦卑的笑容。
“金总，您好您好。”
“李建国。”电话那头，金锐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我听说，你的‘蚂蚁’，好像不太听话？”
李建国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金总，您听我解释！是那个姓林的太狡猾了，他……”
“我不想听解释”金锐冷冷地打断他，“我只转达老板的一句话——他不喜欢看到棋子擅自行动，尤其是……没用的棋子。”
“我……”李建国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在这位大人物心中的价值，正在迅速降低。
“不过，老板也说了，这只是第一轮试探”金锐的语气稍稍缓和，“那些村民，不过是些见钱眼开的墙头草，靠不住也正，。接下来的目标，要换一换。”
“请金总指示！”李建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林旬不是刚收编了红旗厂那几百个下岗工人吗？”金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阴狠。
“林旬想把一群乌合之众变成他的军队？可笑，军队最怕的就是动摇军心。那些工人不是他的盔甲，而是他穿在最里面的、一捅就破的软肋。”
李建国眼睛一亮。
“金总您的意思是……”
“他们为什么跟着林旬干？不就是为了一口饭吃？他们的忠诚，是建立在‘希望’上的。一旦这个希望破灭，他们就会成为最不稳定的因素。”金锐循循善诱，“你要做的，就是去摧毁他们的希望。”
“去找几个人，混进工人里面，散布谣言，就说盐田滩涂那个项目，根本就是个骗局，是林旬用来骗投资的幌子。说他给的合同都是废纸，等他钱骗到手，就会立刻跑路，到时候大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帮工人都是惊弓之鸟，最怕的就是再次失业。只要谣言一起，人心一乱，他们内部自己就得先闹起来。到时候，林旬后院起火，还拿什么精力去搞建设？”
李建国听得后背发凉，随即又涌起一股病态的兴奋，他终于明白自己和金锐这种人的差距在哪。
他只会用拳头，而对方用的是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人心最脆弱的地方。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地奉承道：“高！金总，这招是诛心啊！”
“金总您就等好吧！”李建国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儿交给我！我在红旗厂那边也有几个老关系，找几个嘴皮子利索的进去煽风点火，绝对没问题！保证让林旬那小子焦头烂额！”
“记住，要做得隐蔽一点，不要留下把柄”金锐最后警告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李建国放下电话，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他立刻叫来猴子，面授机宜。
……
半小时后，昏暗的地下台球室里，呛人的“劣质红梅”烟雾缭绕，墙上贴着已经褪色的四大天王海报。
一个叫赵三的男人，正趴在一张掉漆的台球桌上，因为输了五块钱的赌注而满嘴脏话。
他那件汗渍发黄的白背心紧贴着瘦骨嶙峋的后背，油腻的头发下，一张口就是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
猴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三回头一看，见是李建国的跟班，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哟，猴子兄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两人挤到台球厅最油腻的角落，汗臭和烟味几乎凝成实质，猴子不再废话，压低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三哥，有笔能让你翻身的买卖，接不接？”
“什么买卖？”赵三眼睛一亮。
“一千块，让你回红旗厂，干回你的老本行。”
赵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嘿嘿笑道：“煽风点火？呵，要搞的是红旗厂那帮老伙计？当年他们可都看不起我，现在倒好，轮到我来决定他们的死活了。”
“聪明。”猴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拍在赵三手里。
“李总说了，让你进去，把水搅浑，就说姓林的那个项目是假的，是骗局，早晚要跑路，让那帮工人别做梦了。”
赵三将那沓“大团结”在手里反复捻过，感受着纸币带来的厚实安全感，仿佛这才是世界上最可靠的东西。
他朝着地面啐了一口浓痰，眼中闪烁着一种将他人希望踩在脚下的、病态的快感与贪婪。
“这活儿我熟啊！论造谣，我可是专业的，放心，保证给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让他们从希望的云端，直接摔进绝望的泥潭。”
“那就好，事成之后，还有后谢”猴子说完，转身消失在烟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