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师傅凄厉的哭嚎声，如同一声炸雷，狠狠劈在寂静的厂区门口，也劈在了林卫东和阿明的心头！
周老板脸上的从容和沉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和恼怒。他用力试图挣脱抱着他腿的老师傅，厉声呵斥：“疯子！哪里来的疯子！胡说八道什么！谁催你的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快滚开！”
然而，老师傅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任凭周老板如何推搡呵斥，只是死死抱住，涕泪横流地哭诉：“周老板！您不能这样啊！当初是您派人牵线，说刘主任那里可以低息借钱给我周转……我这才上了当啊！现在厂子垮了，还不上钱，您就要收我的厂子顶债……这可是我爹一辈子的心血啊！求求您，再宽限几天，我一定想办法……”
刘主任！低息借钱！收厂顶债！
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再结合周老板此刻异常的反应，一个清晰的、丑陋的阴谋轮廓瞬间呈现在林卫东和阿明面前！
“操你妈的周永泉！”
阿明第一个爆发了！他本就脾气火爆，江湖气重，最恨被人当猴耍！此刻听到这哭诉，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差点被周老板坑进一个大泥潭里！他怒吼一声，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周老板的西装领口，几乎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另一只手的拳头已经攥紧，眼看就要狠狠砸下去！
“你他妈敢阴老子？！说什么一起发财！原来是想让老子帮你抢地盘、镇场子，替你吞这破烂厂子填你的债？！还把阿南拖下水给你修破烂机器？！你他妈好毒的心肠！”
周老板被勒得脸色发紫，金丝眼镜都歪到了一边，再也维持不住平时的风度，惊慌地大叫：“阿明哥！误会！绝对是误会！放手！你先听我解释！”
“解释你妈！”阿明目眦欲裂，拳头带着风声就要落下。
“明哥！等等！”就在这时，林卫东猛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
阿明的拳头硬生生停在半空，扭过头，赤红着眼睛瞪着林卫东：“阿南！这王八蛋把我们当凯子耍！你还听他放屁？！”
那跪在地上的老师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冲突吓傻了，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几人。
周老板趁机剧烈咳嗽着，挣脱了阿明的钳制，狼狈地整理着被扯歪的领带和眼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林卫东上前一步，挡在了阿明和周老板之间。他的心脏也在狂跳，后怕和愤怒交织，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任由阿明一拳打下去。这一拳打出去，合作彻底破裂事小，彻底得罪死周老板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刘主任”，那他们在深圳就真的寸步难行了，甚至可能招致更疯狂的报复。
纪老的话在他耳边回响——“要小心利用，与之虚与委蛇，但绝不能完全信任。”
现在，周老板的底牌意外地被掀开了一角，反而让他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将计就计、反向利用周老板的机会！
他必须冷静下来。
“明哥，先别动手。”林卫东按住阿明依旧紧绷的手臂，目光却冷冷地看向周老板，“周老板，这件事，你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这位老师傅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周老板的内心。
周老板喘着粗气，眼神闪烁不定，大脑显然在飞速旋转，试图找出挽回局面的说辞。他知道，抵赖已经完全没用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家伙把他的底全抖了出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部分承认，然后想办法把水搅浑，或者抛出新的诱饵。
“唉……”周老板忽然长叹一口气，脸上挤出懊悔和无奈的表情，摊了摊手，“阿南工程师，阿明哥，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没错，这间厂子的老板，确实是欠了我……或者说，欠了我一个朋友刘主任一笔钱。我原本想着，这是个机会！”
他话锋一转，开始试图偷换概念：“你们想啊，这厂子设备是好的，就是经营不善！阿南你有技术，我们盘下来，稍微整顿一下就能生产！我出面用这笔债务抵消大部分收购款，我们可以用极低的价格拿到它！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我本来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没想到……没想到这老家伙这么不懂事，跑出来胡闹！”
他巧妙地将“吞厂顶债”说成了“低价收购的机会”，把自己描绘成一片好心。
阿明闻言，愣了一下，揪着周老板衣领的手稍微松了点，但眼神里的怀疑丝毫未减：“你他妈少来这套！真有这种好事你不早说？非得等味精厂黄了才说？还瞒着债务的事？”
周老板苦着脸：“阿明哥，我这不是怕你们觉得这厂子有债务纠纷，嫌麻烦不肯干嘛！想着先盘下来，等生米煮成熟饭，再跟你们说清楚……是我考虑不周，我的错，我的错！”他连连作揖，态度看似诚恳。
林卫东心中冷笑，周老板果然是个老狐狸，反应极快，一番话竟然又把局面稍稍扳回了一点。但他岂会再上当？
他没有理会周老板的辩解，而是转身，走向那位依旧瘫坐在地、满脸泪痕的老师傅，将他搀扶了起来，语气温和地问道：“老师傅，您别怕，慢慢说。您是这个永兴电子厂的老板？贵姓？您刚才说，借了刘主任的钱，是怎么回事？”
他的态度让老师傅感受到了一丝善意，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抽噎着回答：“我……我姓邓，邓建国。这厂子是我爹传下来的……去年……去年厂子里一批货出了质量问题，赔了不少钱，资金链断了……当时通过人介绍，认识了周老板，他说能帮我牵线，从市外资办的刘主任那里低息借一笔钱周转……”
邓师傅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内容和刚才哭诉的差不多，但细节更丰富了些。他如何相信了周老板和刘主任，签下了借款合同，结果后来才发现利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而且合同条款极其苛刻，一旦逾期还不上，对方有权直接低价接收厂子抵债。他现在不仅厂子没了，还倒欠一屁股根本还不清的债。
林卫东仔细听着，捕捉着每一个细节。他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做局”套路，周老板和刘主任很可能就是联手用这种手段侵吞那些陷入困境的民营小厂。
“邓师傅，您说的借款合同，还有相关的凭据，还在吗？”林卫东问道。
邓师傅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在！在！都在我办公室锁着呢！我怕他们不认账，所有东西都留着！”
“好！”林卫东点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他转过身，重新面对脸色阴晴不定的周老板和依旧怒气冲冲的阿明。
“周老板，”林卫东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事情我们已经大致清楚了。你和刘主任怎么做生意，我们管不着。但是，你想把我们拉进来，用我们的技术和人力，甚至明哥的势力，来帮你平息债务纠纷、接管这个烂摊子，却把我们蒙在鼓里，这就不够意思了。”
周老板张了张嘴想辩解，林卫东抬手阻止了他。
“现在，有两个选择。”林卫东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合作彻底终止。我们各走各路。今天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至于邓师傅和他的厂子，还有他手里的那些合同凭据……或许纪老会感兴趣？”他故意提到了纪老，仔细观察着周老板的反应。
果然，周老板听到“纪老”两个字，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林卫东心中冷笑，知道自己押对了宝。纪老的存在，果然是对周老板最大的震慑。
“第二，”林卫东伸出第二根手指，抛出了他真正想说的方案，“合作可以继续。但这个电子厂，不能按你的方式来。”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周老板：“你去告诉刘主任，他的债，我们认。但价格必须按照公平的市场评估价来抵扣，而不是你们说多少就是多少！抵扣之后，这厂子就算是我们三方共同出资盘下的，产权清晰，债务两清，邓师傅之前的债务与我们再无瓜葛！而且，邓师傅必须留下，他是老师傅，熟悉厂里情况，我们需要他。”
他这个方案，等于是承认了债务的存在（给了周老板和刘主任面子），但否定了他们恶意压价吞厂的计划，要求按市场规则来（守住了自己的利益），并且保下了关键人物邓师傅（掌握了技术和内部情况），还将合作重新拉回到了相对“公平”的轨道上，只不过起点从味精厂变成了这个电子厂。
周老板的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在急速权衡利弊。林卫东的方案虽然打破了他原本空手套白狼的计划，但毕竟保住了合作，还能收回部分资金（虽然比预期的少），更重要的是，避免了彻底撕破脸和可能引来纪老的关注。在纪老的威慑下，这似乎是目前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阿明虽然不太懂商业细节，但也听明白了林卫东是在争取公平和主动权，便瞪着周老板吼道：“听见没？就按阿南说的办！不然老子现在就去找那个什么刘主任‘聊聊’！”
周老板看着态度强硬的林卫东和凶神恶煞的阿明，又想想那深不可测的纪老，最终像是被抽掉了力气般，颓然叹了口气，苦笑道：“阿南工程师……你真是……唉，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和刘主任沟通！”
他妥协了。虽然心在滴血，但形势比人强。
林卫东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第一步棋，走对了。
然而，就在周老板拿出大哥大，准备走到一边去打电话时，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无声无息地驶了过来，停在了不远处。
车门打开，先下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壮硕司机，然后，后座下来一个穿着考究灰色西装、头发梳得油亮、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一下车，目光就精准地落在了周老板身上，脸上露出一个看似热情实则虚伪的笑容，朗声道：“周老板！真是巧啊！在这里碰到你！”
周老板看到来人，正准备拨号的手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比刚才被阿明揪住衣领时还要难看几分。
林卫东和阿明也疑惑地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那中年男人笑着走了过来，目光扫过破烂的厂区、瘫坐的邓师傅、凶悍的阿明和冷静的林卫东，笑容越发深邃，最后对周老板说道：“周老板也是来看这块地的？哎呀，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们‘宏图实业’刚刚拿下红星味精厂，正觉得地方不够用，看中了这块地皮，打算推平了建新厂房呢！怎么，周老板也有兴趣？”
宏图实业？！
推平建新厂房？！
这句话，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林卫东瞳孔骤缩，猛地看向周老板。
只见周老板的脸色，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苍白得吓人，他看着那个宏图实业的代表，嘴唇哆嗦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