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混着顾时砚压抑的呜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空气拧成了死结。
他蜷缩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指节因用力攥着西装而泛白，泪水砸在浅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我没认出来……我真的没认出来……”
他反复呢喃，声音破碎得像被揉烂的纸，“我看着他站在面前，居然问他是谁……我还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
温燃站在对面，指尖早已掐进掌心。
方才顾时砚断断续续说着自己如何对景辞冷言相向，如何伤了他的心，又伤了他的人，他胸腔里的怒火便一层一层往上涌。
直到听见“我以为他是个骗子”这句话，他再也没忍住，扬手就给了顾时砚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病房里炸开，顾时砚的脸颊瞬间红了一片。
他没有躲，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偏过头去，任由眼泪流得更凶。
“你清醒点！”温燃的声音带着颤抖，眼底满是失望，“那是景辞！是等了你十六年的景辞！你凭什么那么对他？”
萧烬快步上前，一把握住温燃还扬在半空的手。
他将他的手掌翻过来，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泛红的掌心，眉头蹙着，语气里满是心疼：“别气，手疼不疼？”
温燃挣了挣，没挣开，只能朝着顾时砚的方向瞪过去，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这种人，打一巴掌都算轻的！他根本不配景辞记挂这么多年！”
萧烬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失魂落魄的顾时砚，指尖依旧温柔地给他吹着掌心，低声劝：“别跟他置气，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就在温燃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顾时砚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境外号码。
顾时砚像是没听见，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直到手机震动第三次，萧烬才提醒：“电话。”
顾时砚这才缓过神，迟钝地掏出手机。他盯着屏幕上的号码看了几秒，手指颤抖着划开了接听键，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背景里似乎还能听见屋子里的吵闹，和砸东西的声音：“顾大少爷？抱歉啊，刚才闻战在旁边，不方便接电话。”
顾时砚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手机的手更紧了：“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对方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顾大少爷，但愿我刚才看到的那些图片，都是你p的吧？”
顾时砚的呼吸一滞。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那些景辞蜷缩在角落的照片，是今天早上他发到闻战邮箱里的。
每一张都像一把刀，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继续说道：“看来我的愿望落空了。那些照片，都是真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时砚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不会错过他！！”
“呵呵！顾大少爷。你是在怨我吗？”
对方的语气慢了下来，“苏景辞跟你讲过这十六年发生的事吗？看起来，他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吧？”
顾时砚沉默着。
“也是，他那个人，闷葫芦一个，向来不爱提这些不开心的事。”
对方叹了口气，“不过没关系，好歹我也用了他的身份十六年，这些事，我说给你听，也没什么错。”
顾时砚的瞳孔骤然收缩：“你用了他的身份？这十六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因为我也不忘记我是谁啊——”
对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回忆的怅然，“重要的是，我和苏景辞，都是闻战手里的——准确来说叫替代品。他替代的是闻战早死的弟弟——闻平。而我替代了他。我是在孤儿院被闻战领养回家的，那时候我才六岁。刚到闻家的时候，苏景辞还不会说话，每天都想着逃跑。”
顾时砚屏住了呼吸，静静听着。
“有一次，他偷偷跑出去，被闻战抓了回来。”
对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我以为闻战会狠狠打他，可闻战没有。他把我拖到苏景辞面前，当着他的面，把我打得半死。”
“从那以后，苏景辞就不跑了。”
对方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苦涩，“我想，他大概是可怜我吧。怕他一跑，我又要挨打。”
温燃站在一旁，原本还带着怒火的眼神，此刻也沉了下来。
他想到，景辞过去的日子，会难，没想到竟然这么难。
“后来，我们都长到十几岁的时候，苏景辞不知道又抽什么风突然又跑了一次。”
对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沉重，“这次，闻战没打我，他打断了苏景辞的腿。”
“轰”的一声，顾时砚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炸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自己又一天没吃东西了，眼前一黑。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泪水又一次涌了上来，“他打断了景辞的腿？他怎么敢的！”
“是啊，打断了。”
对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顾时砚的心上，“不过也奇怪，可能是太疼了，苏景辞反而能开口说话了。”
顾时砚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想起景辞今天走路时，偶尔会有的细微踉跄；
想到景辞可能在阴雨天时，会不自觉地按着膝盖；
“我记得那天，我给苏景辞送饭。”对
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推开房门，看见他趴在地上，身上全是汗，脸色白得像纸。我刚想叫医生，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使劲摇头，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说着‘疼……别叫……别叫医生……’”
顾时砚的嘴唇颤抖着，他仿佛能看到景辞当时的样子——
明明疼得快要撑不住，却还要强忍着，就怕闻战再对他做什么。
“顾时砚，那是我们俩第一次发现有些事情是可以瞒住闻战的，他又不是神，况且要是有神怎么不救救当时的他呢？”
“顾时砚，你不知道，苏景辞是好不容易才重新站起来的。”
对方的声音里满是感慨，“他每天都忍着疼，一点一点地练习走路，哪怕疼得晚上睡不着觉，也从来没说过要放弃。还要防着闻战发现这一切。”
顾时砚闭上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滑落。
“后来，在我们十七岁那年，闻战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要求苏景辞必须考上巴黎理工学院。”
对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愤怒，“苏景辞不是什么天才，闻战这么些年给他请的私人教师，除了最基础的，什么也不多教，他的成绩一直都很普通，怎么可能一下子考上那样的顶尖大学？”
顾时砚的心又提了起来，他预感到接下来的话，会更让他心疼。
“那段时间，苏景辞简直快要被逼疯了。”
对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他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在看书、做题，有时候甚至会直接在书桌上睡着。可就算这样，闻战还是不满意。”
顾时砚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闻战……他又做了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对方沉重的声音：“在苏景辞最累、最撑不住的时候，闻战用电击过他。”
“电击……”
顾时砚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对景辞！”
“怎么不敢？”
对方冷笑了一声，“在闻战眼里，我们都只是他的木偶而已，根本算不上人。木偶是不能有自己的思维，行动的，是要听从主人的。我那时候还问过苏景辞，我说‘你这么坚持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如死了算了，至少能解脱’。”
顾时砚的呼吸一滞，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却又怕听到那个让他心碎的回答。
“你猜猜，苏景辞是怎么说的？”
对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他看着我，眼神很亮，像是有光。他说‘有人在等着我……我不能死……我还要回去见他……’”
顾时砚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他知道，景辞说的那个人，是他。景辞忍受了这么多苦，坚持了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他。
可他呢？
他不仅没认出来景辞，还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做了那么多伤人的事。
“顾时砚，”
对方的声音里满是恳求，“苏景辞这十六年，过得太苦了。他——为了你，什么苦都能吃。你以后……对他好点吧。别再让他受委屈了。”
顾时砚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漏出来。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说：“景辞，对不起……对不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顾时砚握着手机，身体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他看着天花板，泪水模糊了视线。
温燃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怒火也消了大半，只剩下心疼。
他走到顾时砚身边，蹲下身，轻声说：“现在知道错了，还不算太晚。景辞还在，你还有机会弥补。”
萧烬也走了过来，他拍了拍顾时砚的肩膀，语气平静却有力：“先站起来。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见到景辞，也保护不了他。”
顾时砚缓缓抬起头，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看着温燃和萧烬，然后慢慢站起身。
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对，我还有机会。”他喃喃自语，“景辞还在，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对他好，把他这些年受的苦，都加倍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