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攥着赵匡胤的战报,指节在烛火下泛出青白。
信上夜袭军营,意图夺权八个字被墨汁洇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帐外北风卷着雪粒打在牛皮毡上,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前日那封金陵有变的密信,到底成了刀尖子。
传徐使君、郭参军!他将战报拍在案上,青铜烛台被震得晃了晃,火光在脸上割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亲卫小栓刚要跑,又被他喊住:去后帐请苏娘子。话音未落,帐帘已被掀开,苏慕烟裹着件月白狐裘进来,发间银簪还沾着雪星子:我在廊下听见了,金陵的事。
徐温跟着跨进来时,靴底的泥在地上拖出两道痕。
这位庐州刺史向来端方,此刻却急得连冠带都歪了:末将刚查完粮秣,周本那老匹夫果然有问题!
前日他送的纸钱箱,我让人截了——他从怀中掏出块带血的碎布,里面全是甲片,染了朱梁的赤漆。
郭崇韬随后而至,腰间玉牌撞出清脆声响。
他扫了眼案上战报,指尖轻点地图:金陵北控淮水,南接吴越,若失则我与河东联络线断。
朱温这招,是要掏咱们心窝子。
李昭的目光在三人脸上转了一圈,落在苏慕烟攥紧的手背上——她指缝里露出半截信笺。娘子有话要说?他放软声音。
苏慕烟咬了咬唇,将信笺摊开:顾全武前日派人来,说金陵有个叫李承嗣的旧部在活动。
我让阿朱混进城南绣坊,今早传来消息......她顿了顿,李承嗣的箱子里,压着朱友贞的手书。
帐内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爆响的火星。
李昭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刀:好个李承嗣,赵锽的侄子,当年杨行密收降他时,我就说这狼养不熟。他抽出刀,刀锋映着众人紧绷的脸,金陵若失,我腹背受敌。
今夜整军南下,亲征平叛。
徐温立刻抱拳道:末将带三千人绕东侧山林,以火光为号袭叛军后营。郭崇韬接口:某领八百精骑断叛军粮道,顺带截了可能的援军。苏慕烟突然按住李昭手腕:我跟你去西门。
阿朱在城门楼子当杂役,她能开半扇悬门。
李昭望着她眼底的亮,想起前日校场她举着火把喊弱肉咬断狼牙的模样。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刀塞进她掌心:拿好,若有变故,先保自己。
子时三刻,五千精兵裹着雪粒出发。
李昭骑在乌骓马上,能听见马蹄踏碎冰壳的脆响。
西门外的更鼓敲过三通时,他看见城墙上晃动的火把——阿朱的信号,半扇悬门正缓缓下落。
擂鼓!他大喝一声,身后号角齐鸣。
城上叛军慌忙射箭,有支箭擦着他耳际飞过,钉进身后的旗竿。
李昭抽弓回射,最前排的火把应声而灭。
就在这时,东侧山林腾起三簇火光——徐温得手了。
城内突然乱作一团。
李昭拨转马头,刀背猛磕城门:跟我冲!悬门刚够一人高,他伏低身子钻进去,刀刃挑飞两个拦路的叛军。
血溅在脸上,他尝到铁锈味,却听见更响亮的喊杀声——赵匡胤的亲兵从节度使府杀出来了。
赵匡胤浑身是血,手里的剑断了半截。
他踩着叛军的尸体,嗓子哑得像破锣:李使君来了!
杀退反贼的,赏钱百贯!原本动摇的士兵红了眼,跟着他往城门口杀。
李承嗣的叛军被前后夹击,像被踩碎的蚁穴,四处乱窜。
天快亮时,李承嗣被押到李昭面前。
他铠甲裂开半片,脸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却还在笑:你杀了我,朱梁的三十万大军......话音未落,郭崇韬的箭已穿透他膝盖。说够了?李昭蹲下来,刀尖挑起他下巴,赵锽当年屠了寿州北乡,你跟着他杀过八个村子的百姓。
朱梁的密信我都看了,你拿多少金银,卖多少城池——他突然起身,刀光一闪,
血溅在雪地上,开出朵狰狞的花。
李昭扯下战袍擦刀,转向跪了一地的降卒:此战非为清算,而是警世。
愿留的,既往不咎;要走的,发三斗米。人群里有人哭出声,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愿效死力。
清理战场时,苏慕烟举着个染血的木匣过来:在李承嗣怀里搜的,没封。李昭打开,里面是封未寄出的信,墨迹被血浸得模糊,但杜晏球已抵扬州几个字格外刺目。
他捏着信笺的手微微发抖——杜晏球,朱温帐下最善用间的谋士,当年用反间计逼得李克宁自杀......
郭参军。他抬头时,眼底像压着团火,带二十个暗桩,即刻去扬州。郭崇韬应了声,转身要走,又被他喊住:记住,活要见人,死......他顿了顿,死要见尸。
晨雾漫上来,金陵城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
李昭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将那封密信塞进袖中。
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他却觉得心里烧得慌——这乱世的局,才刚掀开第二重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