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腰间的卢龙军令牌还在滴血,那抹暗红顺着案角的茶渍蜿蜒,在《百越盟约》上洇出个狰狞的爪印——他记得前世李存勖称帝是同光元年(923年),可如今不过乾宁三年(896年),这时间线生生往前扯了二十七年!
王二,传段凝、吴权、周本进帐。他声音平稳得像是山涧深潭,可袖中攥着的幽州密信已被冷汗浸透。
耶律阿保机病重,次子德光夺位,草原乱局让李存勖没了后顾之忧——这是他前世研究时遗漏的变量吗?
还是说重生本身已撬动了历史的齿轮?
帐外的更鼓声敲过三更,段凝最先掀帘而入,铠甲上的盐粒在烛火下闪着碎光,显然刚从海边星象哨所赶回来。
吴权紧随其后,眼角还挂着未擦净的药汁,昨夜他替染瘴的百越士兵施针,熬了整宿。
最后进来的周本攥着佩刀,刀鞘上沾着新泥,定是从营垒巡查直接奔来。
陛下。三人单膝跪地,声如沉雷。
李昭展开案上泛黄的绢帛,那是他五年前亲手绘制的《中原兵要图》,洛阳至汴州一线被朱砂圈了七道:李存勖占汴州,必图河北。
朱友贞那小子...守得住吗?他抬眼时,目光扫过段凝腰间的星象令,段卿,你说。
段凝抬头,眼底泛着铁灰色的光:汴州乃四战之地,朱梁旧部虽有兵力,却失了民心。
晋王挟灭燕之余威,又得魏博牙兵倒戈...他顿了顿,臣前日收到沧州哨报,李存勖的沙陀骑兵已过黄河,马粪在冰面上冻成黑痂,足有五万骑。
吴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草药味:陛下若此时北伐,粮草要过淮河,寿州仓虽足,但...
但岭南不稳。李昭替他说完,指节叩了叩《百越盟约》,墨迹未干的侬智高三个字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他想起方才帐外隐约的喧哗——百越的战马在嘶鸣,瑶山的铜鼓声比往日急促,苏娘子去安抚各部了,可人心比星象难测。
话音未落,帐外忽然传来银铃般的琵琶声。
那调子是《平蛮曲》,却比寻常慢了半拍。
李昭挑眉——这是苏慕烟的暗号,说明百越那边有动静。
果然,子时三刻,苏慕烟掀帘进来时,鬓角沾着露水,裙角还挂着几根瑶山特有的靛蓝羽毛。
她朝李昭福了福身,袖中飘出若有若无的沉水香:侬智高在篝火边说中原龙椅没焐热,北边又起狼烟,莫长老劝他星官说紫微星还在岭南,他却冷笑紫微星会跑
李昭的拇指抵着人中——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前世研究侬智高时,记得这壮族首领最恨被人看轻,当年狄青征南,就是用了激将法。你怎么回的?
妾弹了段《海日生残夜》。苏慕烟指尖轻轻拂过琵琶弦,跟他们说,昨夜星象哨所报,南斗六星主财禄,正照在岭南上空。
又许了三年不征粮赋,只请各部守好五岭关隘。她顿了顿,眼尾微挑,莫长老摸了摸铜鼓,说铜鼓不响,瑶山不反。
侬智高...喝了半坛米酒,没接话。
李昭松了松领口的玉带:做得好。他转向周本,你带三千亲卫,今日天亮前在百越营地外围扎营,只巡不剿,让他们看得见火把,听得到号角。周本领命退下时,铠甲相撞的脆响惊飞了帐角的夜鸟。
段卿。李昭又转向段凝,番禺的星象总哨所今日必须立起来。
招百越的观星师,给双倍粮饷。
凡有流星坠、日月食,哪怕后半夜,也得敲我的门。段凝点头,指尖在腰间的星象袋上轻轻一按——那里面装着他收集的二十八宿星图,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吴权。李昭最后看向医官,邕州军镇的事,你去和刘仁赡说。
两万兵马,一半守邕州城,一半修海防。
安南的战船爱走暗礁区,让工匠把《南海岛礁图》多抄几份,发给每个哨船。吴权应了,却没急着走,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陛下,北伐...吴权搓了搓手,寿州的铁矿半年才能运到,新兵训练要三个月,就算现在筹粮...
李昭起身,走到帐外。
夜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他望着南天的北斗星——前世他总在史书里看这颗星,如今却要跟着它打天下。《北伐十策》我写了半本。他转身时,衣袍被风掀起,先取楚地,断李存勖的粮道;再打汴洛,收朱梁旧部;等李克用的沙陀老卒死得差不多了...他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在对自己说,那是洛阳的宫墙,该换主人了。
天快亮时,李昭在番禺城楼写完最后一策。
笔尖蘸墨的瞬间,城下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段凝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少见的急切:陛下!
朱友贞的使者到了!
李昭放下笔,墨迹在直指洛阳四个字上晕开。
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听见段凝的声音更近了:使者说,愿割滑、郑、汝三州,换陛下出兵解汴州之围...
城楼的风卷着未干的墨迹,将二字吹得有些模糊,倒像是两个新的字,正从晨雾里慢慢显形——那是他从未在史书里见过的,属于新王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