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开区边缘,一片被规划为未来高端制造产业园的土地上,矗立着几栋崭新但尚未完全投入使用的厂房。
这里远离城区核心,空气本该清新,但此刻,一股若有若无、带着化工原料特有甜腻感的异味,却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随风飘散。
环保局执法大队长周斌带着两个队员,刚从这片区域巡查回来。
周斌是个黑瘦精悍的中年人,此刻眉头紧锁,脸色不太好看。他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空气检测仪,屏幕上的数值虽然没超标,但那个代表挥发性有机物(Vocs)的指标,始终在临界线附近跳动,像一根扎眼的刺。
“头儿,这味儿…不对劲啊。”一个年轻队员抽了抽鼻子,低声说,“顺风的时候更明显,像是从北边那片老厂区飘过来的。”
周斌没说话,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聚集着几家老牌化工、印染企业的区域。那里烟囱林立,是经开区传统的“贡献大户”,也是环保局历年监管的难点和痛点。
他想起局长赵有德早上的叮嘱:“新产业园那边是袁县长的心头肉,盯紧点!数据…一定要准确!不能给县里添乱!”
这话听着是重视,但周斌在环保系统干了十几年,品得出那弦外之音——数据要“好看”,不能惹麻烦。
尤其是,不能惹那片老厂区的麻烦,谁都知道,那几家厂子,跟县里某些根深蒂固的关系网,盘根错节。
他回到局里,刚把检测报告草稿整理好,内线电话就响了,是局长赵有德叫他过去。
推开局长办公室厚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赵有德靠在宽大的皮椅里,面前的烟灰缸堆成了小山。看到周斌进来,他掐灭手里的烟,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疲惫和紧张。
“小周,回来了?新产业园那边情况怎么样?”赵有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赵局,”周斌把报告递过去,“巡查了,空气里确实有异味,主要是Vocs,来源初步判断是北区那几家传统厂子飘过来的。我们的便携设备测了几次,数值在临界点附近波动,这是报告。”
赵有德接过报告,看得很慢,很仔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办公室里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他手指敲击的笃笃声。半晌,他抬起头,目光有些闪烁:“临界点…波动…嗯。这个数据…很敏感啊小周。”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背对着周斌,声音压低了:“袁县长现在一门心思扑在‘智慧政务’、‘数据赋能’上,经开区是他树典型的门面。
这节骨眼上,要是爆出产业园还没建好就被老厂区污染包围的消息…影响太坏了!张县长…还有县里很多老领导,对那片厂子也是有感情的,解决了多少就业,贡献了多少税收…”
他转过身,盯着周斌,眼神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这个数据,要慎重。我们的设备,有时候受风向、湿度影响,也可能有误差。要不…你们再去测几次?选个风向最不利的时候,多布几个点?一定要确保…数据的科学性和代表性!不能捕风捉影,给县里的大局添乱,明白吗?不能捕风捉影,给县里的大局添乱,明白吗?” 他把“科学性”、“代表性”、“大局”几个词咬得格外重。
周斌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赵有德那张透着焦虑和暗示的脸,一切都明白了。这哪里是要“科学”和“代表”?这是要他“调整”数据,把问题压下去,至少,不能让问题出在新产业园,不能在这个敏感时期,给袁天“添乱”,更不能去碰北区那些背景深厚的“老虎屁股”。
“赵局…这…”周斌喉咙有些发干,想争辩。
“按我说的做!”赵有德猛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记住,环保工作要为经济发展保驾护航!要讲政治!出去吧!”
周斌拿着那份报告,脚步沉重地走出局长办公室。走廊里光线昏暗,他感觉胸口像堵了一块湿透的棉絮。
他低头看着报告上那几个刺眼的数值,又想起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异味,一种职业的耻辱感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知道,这份报告,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