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的硝烟尚未散尽,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A6,便悄无声息地驶离了林城县委大院,汇入通往赤阳市的省道。
车内,张坤靠在后座,闭着眼,眉头紧锁。
常委会上袁天那寸步不让的强硬姿态,特别是对纪委专项整治行动的死命令,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
袁天这毛头小子,仗着有点背景(虽然具体是什么,张坤还没完全摸清)和去沿海镀了层金,是真要动他的命根子了!
那些依附在他审批链条上的“红顶中介”,那些他打过招呼的工程项目,哪一个经得起纪委的“专项整治”?更别提“选择性执法”这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车子驶入赤阳市区,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处外表毫不起眼的院落前。高墙深院,黑漆大门紧闭,只有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木牌。
司机按了两下喇叭,厚重的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车子驶入,大门在身后迅速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院内别有洞天。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在精心布置的灯光下显得幽静雅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雪茄的混合气味。
张坤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走进最深处一间名为“听涛阁”的包房。
赤阳市市长钟晓亮已经在了。他穿着质地考究的羊绒衫,靠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里,手里夹着一支粗大的古巴雪茄,袅袅青烟盘旋上升。
房间里暖气很足,弥漫着一种慵懒而隐秘的权力气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景观,几盏地灯映照着嶙峋的太湖石和几竿萧疏的翠竹。
“来了?”钟晓亮眼皮都没抬,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拖腔。
“钟市长!”张坤脸上立刻堆起十二分的恭敬,快步上前,在旁边的椅子上小心地坐了半个屁股,腰杆挺得笔直,“打扰您休息了。”
钟晓亮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扫了张坤一眼,那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穿透了张坤刻意维持的镇定,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的焦虑和惶恐。
“常委会开得不顺?”钟晓亮吐出一口烟圈,淡淡地问。
张坤立刻像找到了宣泄口,身子往前倾了倾,语速加快:“何止不顺!钟市长,袁天这小子,是铁了心要掀桌子啊!他那套‘一网通办’、‘一枚印章’,摆明了就是要断我们的路!
更狠的是,他顶着压力,硬是拍板让纪委启动了那个什么‘营商环境专项整治’,周正那老东西您知道的,油盐不进,真要让他查下去……”张坤的声音里透出压抑不住的焦躁,“这简直是刮骨疗毒,要我们的命啊!”
钟晓亮静静地听着,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节奏稳定,仿佛在给张坤的控诉打着节拍。
直到张坤说完,他才慢条斯理地又吸了一口雪茄,灰白色的烟灰簌簌落下。
“刮骨疗毒?”钟晓亮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似笑非笑,“袁天?他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叫刮骨?不过是仗着点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意气罢了。”
他弹了弹烟灰,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老谋深算的阴冷:“坤子,慌什么?他袁天要讲规矩,要搞改革,那好啊,我们就陪他玩规矩!”
张坤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钟晓亮。
钟晓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搞他的改革,我们按我们的‘规矩’办事。工作嘛,总有疏漏,总有矛盾。他袁天是神仙?能面面俱到?”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冰冷的指示意味,“要善于利用规则。他推的那些项目,尤其是他亲自抓的招商项目,落地过程中,环保、土地、消防、安监……
哪个环节不是千头万绪?哪个环节不能‘严格’要求?按章办事,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让他尝尝什么叫‘事倍功半’,什么叫‘寸步难行’!”
张坤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钟晓亮靠回椅背,吐出一个浓浓的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酷的决断:“光给他使绊子还不够。要让他知道疼,知道怕。必要的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盯住张坤,“可以动用‘舆论’工具嘛。风言风语,众口铄金。一个‘不顾民生’、‘好大喜功’的帽子扣上去,他袁天就算浑身是嘴,也得脱层皮!记住,要做得自然,找些‘群众’的声音,懂吗?”
“懂!我懂!钟市长!”张坤连连点头,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之前的惶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主心骨的兴奋和狠厉,“我回去就安排!保证让他袁天知道,这林城,不是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地方!”
钟晓亮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去吧,做得干净点。别让人抓住把柄。”
张坤站起身,恭敬地弯了弯腰,退出了“听涛阁”。走出那扇厚重的隔音门,外面清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却深藏不露的庭院,嘴角咧开一个阴冷的笑容。袁天?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