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瑶(林可)在废弃疗养院那番融合了个人伤痛与文明警示的诉说,如同几枚投入深不见底、冰封潭水的石子,虽未能立刻化开坚冰,却在韩阳(子鸣)那被怨恨与执念激荡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一圈圈缓慢扩散、无法真正平息的涟漪。然而,由漫长痛苦和扭曲欲望筑起的心理高墙,厚重而坚固,绝非凭借一席话语便能轻易瓦解。真正的、决定性的转机,往往伴随着不期而至的危机,以一种他完全未曾预料、也更具冲击力的方式,骤然降临。
沧澜妹妹的病情,在某个看似平静的夜晚,毫无征兆地急转直下,如同断崖式坠落。
医院方面紧急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冰冷的纸张上印着残酷的宣判。主治医生带着遗憾甚至些许无力感告知沧澜,所有常规的、甚至是激进的医疗手段都已回天乏术,那脆弱的生命之火正在飞速黯淡。唯一的、闪烁着极其渺茫微光的希望,寄托于一种尚处于早期临床探索阶段、未被广泛认可的基因编辑疗法。这种疗法不仅本身技术壁垒极高,操作过程风险巨大,其背后所需的费用,更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足以在瞬间压垮任何一个中产家庭,更遑论沧澜这样依靠奖学金和零星补助的学生。
收到消息的沧澜,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他像疯了一样冲到医院,不顾一切地冲进医生办公室,甚至来不及站稳,便“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抓住主治医生洁白的衣角,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仰着头,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而嘶哑变形,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求求您……医生,救救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了……无论多少钱……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我可以签任何协议,我可以卖器官,我可以一辈子……用我一辈子做牛做马来偿还……求您了……”
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对知识渴求、对未知探索的智慧光芒的眼睛,此刻被无尽的绝望与彻底的卑微所淹没,只剩下动物护崽般的本能哀鸣。这一幕,充满了令人心碎的无力感。
而这一切,恰好被悄然来到医院,原本打算在“最关键”、最绝望的时刻,以救世主般优雅姿态现身,用那张早已准备好的、足以支付天价费用的匿名支票作为最终筹码,将沧澜的未来和忠诚彻底绑定的韩阳,尽收眼底。
他独自站在走廊尽头冰冷的阴影里,仿佛与墙壁融为一体。看着那个曾经在实验室里面对复杂公式时眼神锐利、充满自信的少年天才,此刻却像一条被抛上岸的、濒死的鱼,为了至亲之人能够活下去,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所有的骄傲与尊严,卑微地匍匐在命运的脚下。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那种在绝对力量(疾病与金钱)面前无能为力的渺小与卑微……太熟悉了。
这场景,像一根早已淬炼好的、冰冷而尖锐的针,瞬间刺穿了他心脏外层那由怨恨和偏执浇筑的坚硬冰壳,精准无比地扎进了他灵魂最深、最隐秘的痛处,那个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在爆炸后的废墟与浓烟中,在漫长到令人绝望的康复期里,在无数个被幻肢痛和血色噩梦反复折磨、辗转难眠的深夜,他也曾如此绝望地向命运、向虚空、向所有可能的存在,无声地祈求过,如此卑微地渴望过哪怕一丝丝的怜悯与生机。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张轻薄却重若千钧的支票,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僵硬,竟一时无法将其抽出。利用他人这种濒临崩溃的、极致的痛苦和软肋,来作为达成自己目的的工具……这个他曾经认为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操控快感的念头,在此刻亲眼目睹这赤裸裸的绝望时,竟让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肮脏与自我厌恶。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那坚固的信念基石开始剧烈摇晃,几乎要崩塌之际,他安插在医院内部、用于监控沧澜妹妹病情和沧澜动态的眼线,紧急传来了另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几乎就在沧澜妹妹病情恶化、医院下达病危通知的同一时间,一个来源匿名、加密等级极高、技术特征完全陌生的医疗数据包,被以无法追踪的路径,直接发送到了医院几位顶尖专家和科室主任的私人安全终端。数据包内,并非简单的资金援助承诺,而是包含了一套完整的、全新的治疗方案思路及初步可行性论证。该方案基于一种前沿的纳米生物载体技术和精准的定向蛋白修复机制,其理论框架和技术路径远超当前时代的普遍认知,但内部逻辑极其严谨,支撑数据详实可信,初步的生物计算机模拟演算结果显示,其理论成功率比那款天价基因疗法要高出近三十个百分点,并且潜在的副作用和远期风险显着降低。
更令人震动的是,提供这套方案的“匿名捐助者”明确表示,愿意无条件承担后续所有研发、临床试验以及治疗过程中产生的全部费用,不要求任何回报,甚至不要求署名。
这个消息,如同第二记无声却更具分量的重锤,狠狠砸在韩阳本已动荡不堪的心头。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动用自己所有的资源和手段,疯狂去追踪这个数据包的最终来源。线索在虚拟世界中几经周折,绕过无数伪装节点,最终指向的加密路径与核心算法特征,隐隐与他之前严密监控到的、属于奈瑶和若阳的异常网络活动区域及技术指纹高度重合。
是他们!
他们不仅早已看穿了他准备利用沧澜妹妹作为终极筹码的意图,更抢在他行动之前,以一种更高效、更优越、并且完全无私的方式,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足以扼住沧澜命运咽喉的难题。
他们不是在简单地对抗他,他们是在用行动,用一种他未曾设想过的、闪烁着理想主义光芒的方式,清晰地告诉他:看,有另一条路可以走——不需要阴险的操控,不需要冷酷的牺牲,不需要将个人的野心建立在他人的极致痛苦之上。
韩阳独自僵立在医院走廊那片冰冷的阴影里,手中那张原本象征着绝对权力和精心布局控制的支票,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无法握住。他远远望着走廊另一端,那个依旧沉浸在巨大绝望与刚刚因专家紧急会诊而燃起的一丝微弱、不确定的希望中、对幕后这场无声交锋毫不知情的沧澜,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响起奈瑶那双含着泪水却异常坚定的眼睛,以及那份如同神启般、来自“未来”的、充满了纯粹善意的治疗方案。
一直支撑着他所有偏执信念、所有疯狂计划的根基,在这一刻,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如同冰面碎裂般的喀嚓声。
动摇,如同无法抑制的瘟疫,在他那曾经被坚冰完全覆盖的内心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疯狂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