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程锦仿佛真的变回了从前那个温柔耐心的叔叔。
他每天陪着程昱进行复健,在他因为疼痛而退缩时轻声鼓励,在他疲惫不堪时将他稳稳抱起,细致地为他洗澡、喂饭、按摩。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爱护,眼神里是程昱许久未曾见过的专注与温柔。
程昱的身体在这样精心的照料下恢复得很快,肌肉力量逐渐增强,已经可以短暂地脱离轮椅,在程锦的搀扶下缓慢行走。
他依然沉默居多,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尖锐的抵触,偶尔在程锦跟他说话时,会轻轻点头或摇头,甚至极少数时候,会因为复健取得的一点微小进步,而几不可察地弯一下嘴角。
这一切,程锦都看在眼里,心中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被这点滴的回应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渐渐明亮了一些。
然而,白天越是感受到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柔,夜晚来临,独自躺在黑暗中的程昱,内心就越是翻涌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就像此刻,夜深人静,身旁的程锦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熟。
程昱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白天那些被温柔对待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程锦蹲下身与他平视的专注眼神,落在他脸颊那个轻柔的吻,支撑着他复健时沉稳有力的手臂,为他按摩时掌心传来的温热……
一丝难以控制的酸楚和伤感悄然蔓延开来,眼眶微微发热。
如果……如果程锦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就像他们最初相爱时那样,强大,温柔,给他毫无保留的宠爱和安全感,而不是后来那个用偏执和伤害将他紧紧束缚的囚徒。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更深的恐惧和冰冷所覆盖。
他忘不掉。
他忘不掉程锦猩红着眼睛质问他“到底想怎么样”时的暴戾;
忘不掉他被强行锁在床上时的绝望和羞辱;
忘不掉那镣铐冰冷的触感和活动范围被限制的窒息感;
更忘不掉自己手腕上那道狰狞伤疤所带来的、濒临毁灭的剧痛……
那些记忆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里,带着血淋淋的疼痛和恐惧。
白天的温柔越是真实,就越是衬得那些黑暗的过往如同鬼魅,潜伏在美好的表象之下,随时可能再次将他拖入深渊。
他害怕。
害怕眼前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柔,不过是另一场精心编织的幻梦,是程锦为了让他再次顺从而施展的手段。
害怕自己一旦放下戒备,重新依赖,换来的会是更深的禁锢和更彻底的毁灭。
这种矛盾撕扯着他,让他刚刚有所松动的心,再次被无形的壁垒包裹。
他贪恋那份熟悉的温柔,却又无法摆脱刻骨铭心的恐惧。
一滴温热的液体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迅速隐没在枕间。
他悄悄地、极其缓慢地翻了个身,背对着程锦,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纷乱的思绪和心底深处那份不该有的、对温柔的渴望。
他不能心软,不能忘记。
否则,下一次,他可能连用伤害自己来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色深沉,卧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一个平稳,一个带着不易察觉的隐忍和颤抖。
就在程昱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告诉自己不能再沉溺于这虚假的温柔时,第二天,姜予安来了。
一段时间不见,姜予安明显憔悴了许多,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为了墨琛的事情心力交瘁。
程昱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主动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带着真诚的宽慰:“予安,阿琛他……会好的。秦医生很厉害,我们都在想办法。”
姜予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程昱虽然依旧清瘦但气色明显好转了一些的脸上,关切地问道:“我没事,倒是你,阿昱,你最近怎么样?他……他对你好吗?”
这个问题让程昱沉默了片刻。他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才低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我……准备等他这次陪我复健结束,就让他回c国去。”
姜予安闻言愣住了,有些不解:“为什么?我看他最近……似乎改变了很多。”
他看得出来,程锦对程昱的照顾是发自内心的细致,而且程昱的状态也比之前被囚禁时好了不少。
“我们不合适在一起。”程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抬起头,看向姜予安,眼底深处是尚未完全愈合的创伤带来的恐惧,“我……我真的受不了。他之前……太凶了。”
那些被锁链禁锢的日夜,那些带着惩罚意味的、令人窒息的亲密,那些猩红着眼睛的质问和咆哮……
一幕幕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让他的脸色微微发白。
姜予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一痛,明白那些伤害远非轻易可以抹去。
他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程昱的肩膀,试图宽慰他,也试图客观地分析:“感情这种事,有时候确实说不清。说起来……你们俩,到底是谁先爱上的?”
这个问题让程昱怔了怔。
从一开始,就是他像个跟屁虫一样,追在程锦身后,被他的成熟稳重吸引,被他偶尔流露的温柔蛊惑,最终一头栽了进去,无可救药。
他没回答,但姜予安从他的神色里已经猜到了答案。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道:“而且,程锦比你大了整整十一岁吧?”
“嗯。”程昱低低应了一声。
“年龄差距这么大,他看你,可能多少会带着点看小孩的心态。”姜予安试图用自己和墨琛的例子来类比,希望能让程昱理解程锦某些行为背后的心理,“就像阿琛,他比我大几岁,有时候看我身边围着些同龄的、闹腾的朋友,也会不自觉地紧张,怕我学坏,或者……怕我被别人吸引走。他之前不也总把我当弟弟管着,怕我磕了碰了,或者被人骗了。”
他顿了顿,看着程昱,语气温和:“程锦他……或许也是类似的心理?只是他的方式……太极端,太伤人了。他可能太害怕失去你,所以用了最错误的方式来抓紧你。”
程昱安静地听着,姜予安的话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他混乱的心湖,激起了一圈涟漪。
年龄差距……害怕失去……极端的占有欲……
这些词串联起来,似乎为程锦那些疯狂的行为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可是,理解不代表能原谅,更不代表能忘记那些伤害带来的恐惧和痛苦。
他依然无法想象,如何能与一个曾经那样对待自己的人继续生活下去。
“可是……害怕失去,就能那样对我吗?”程昱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迷茫,“锁着我,逼我……我差点就……”
他说不下去,手腕上那道疤痕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
姜予安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知道心结非一日能解。
他不再多劝,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我明白。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和阿琛都支持你。只是……阿昱,别急着做决定,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心,也……再给他一次证明的机会?”
程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眼神依旧充满了挣扎和不确定。
姜予安的话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但能否发芽,能否冲破那厚厚的、由恐惧和伤害筑成的冻土,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