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王孟泽踮起脚尖,第一次看见了襁褓里的青青。
“院长奶奶,他是谁啊?”
“他叫青青,可爱吧?”
王孟泽仔细端详着那个小脸——黑红黑红,皱巴巴像个小老头。
他用力摇头:“一点都不可爱。”
焦院长揉着他的脑袋,温柔地笑了:“可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啊。”
“我才不是呢!我最可爱。”小小的自尊心让他立刻反驳,随即,他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他是不是和我一样,没人要了?”
这个问题让焦院长的笑容黯淡了一下。
她总是说,孩子们的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但王孟泽远比她想象的更早熟。
“奶奶我知道的,爸爸妈妈死掉了,再也回不来了。”孩子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眼神却像一口深井。
焦院长心里有一个美好的愿望——让这两个命运相似的孩子彼此陪伴,一起长大。
然而命运第一次展现了它的曲折。
一对看起来条件不错的夫妇来到福利院,想收养一个孩子。
焦院长思虑再三,忍着不舍,首先推荐了聪明伶俐的王孟泽。
离别的那天,王孟泽紧紧抱着焦院长的腿,回头看了看在摇篮里吮吸手指的青青。
那一眼,复杂难言。
然而,命运的织机总是用断裂的线头重新编织图案。
那对夫妇因故无法继续抚养,王孟泽又被送回了孤儿院。
去时忐忑,归来沉默。
王孟泽变得内向,像一只受惊的蜗牛,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而这时,青青已经会摇摇晃晃地走路了。
这个被王孟泽评价为“不可爱”的孩子,却对归来的哥哥展现出毫无缘由的依恋。
他像一个小小的影子,沉默而固执地跟在王孟泽身后。
王孟泽不理他,故意走很快,青青就迈着不稳的步子拼命追;
王孟泽在角落看书,青青就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玩自己的手指;
王孟泽吃饭时背对着他,青青也会捧着碗,绕到他能看见的地方。
焦院长心疼地看着这一切。
期间也有几对夫妇表示愿意收养青青,可这个平时很乖的孩子,每次都会死死抱住门框,眼泪汪汪地摇头,坚决不肯离开。
焦院长从不强求,她明白,每个孩子都有自己隐秘的坚持。
青青的坚持,似乎就是王孟泽。
转折发生在一个黄昏。
王孟泽因为被其他孩子无意中提起被抛弃,情绪激动地跑了出去,躲在院后那棵老槐树上。
大家找不到他,急成一团。
是青青,凭着平日里无声的观察,径直走到槐树下。
他够不着,也爬不上,就一屁股坐在树根旁。
天色渐暗,他开始用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给树上的王孟泽讲故事,讲他刚从奶奶那里听来的、关于小飞侠永无岛的故事。
故事讲得颠三倒四,语气却无比认真。
树上,始终没有回应。
直到青青说得累了,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小声地、委屈地说了一句:“哥哥……下来吧,我害怕你不见了。”
良久,树上传来窸窣声。
王孟泽爬了下来,脸上还有泪痕,衣服也脏了。
他站在青青面前,看了他好久。
最终,他伸出手,生硬地牵起那个小小的、温暖的手。
“回家。”他说。
从那以后,王孟泽的身后,正式多了一个名叫“青青”的小尾巴。
这一次,哥哥会时不时放慢脚步,确保那个小影子能跟得上。
日子仿佛就要这样平静地流淌下去,直到王孟泽再次被接走。
这一次,来接他的还是那个怪叔叔,院长奶奶抗争过,但似乎有某种她无法抗拒的文件和承诺。
等到王孟泽再次回来时,满身都是血,青青害怕极了,却又不肯离开,他得陪着哥哥。
可哥哥又要离开了……
月光下,王孟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拿出一支小小的注射器。
“青青,可能会有点痛,但不要告诉奶奶,这是我们的秘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寻常的磁性,“打了这个,你就不会忘记哥哥。”
青青对哥哥有着绝对的信任,他用力点头,伸出细小的胳膊。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很痛,他咬紧了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真的没有吭声。
王孟泽走了,孤儿院仿佛一下子空了许多。
青青胳膊上的针孔慢慢愈合,只剩下一个小红点,但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大。
他每天晚上都看着窗外的月亮,想着哥哥说的“不会忘记”,越想,心里就越酸涩。
一种莫名的冲动,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想哥哥,想到无法呼吸。
在一个月亮很圆的夜晚,青青偷偷溜出了孤儿院。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感应,朝着镇子边缘那片废弃的街区间走去。
然后,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巷口,他真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王孟泽正靠墙站着,低着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挣扎着什么。
“哥哥!”青青忘记了所有恐惧,像一颗小炮弹般冲了过去,紧紧抱住了王孟泽的腿。
王孟泽低下头,看着突然出现的青青,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一丝残存的温柔,但更多的是一种让青青看不懂的狂热和冰冷。
他没有问青青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有送他回去,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牵起他的手,说了两个字:“走吧。”
青青满心欢喜,以为找到了哥哥,就能回到从前。
可他错了。
王孟泽把他带到了一个偏僻、阴暗的实验室,那里没有阳光,只有各种闪烁着幽光的仪器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这里的哥哥,不再是孤儿院里那个会牵着他手回家的少年。
他给青青注射各种颜色的液体,用冰冷的仪器记录他的数据。
青青只觉得身体里一会儿像有火在烧,滚烫难忍;一会儿又像被冰针穿刺,痛入骨髓。
“好痛……哥哥,我好热……”青青蜷缩在角落的垫子上,虚弱地呻吟。
王孟泽却只是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头也不抬,语气淡漠:“忍耐一下,三三。数据正在稳定。”
三三?
青青愣住了,他挣扎着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那个在仪器微光下侧脸轮廓冷硬的少年。
“哥哥……我是青青啊……”
王孟泽终于转过头,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不,你是三号实验体。我成功的作品。”
小三三……三号实验体……
这些陌生的词汇像锤子一样砸在青青的心上,比身体的疼痛更让他害怕。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无边的恐惧终于淹没了他。
他想念那个会因为他跟在身后而放慢脚步的哥哥,想念焦院长温暖的怀抱,想念福利院虽然简陋却充满阳光的院子。
好可怕。
哥哥不见了。
这里好冷,好痛。
他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