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源眼一战,虽阻彼界毁根灭源之谋,然司契自身亦如历经一场浩劫。道体暗伤遍布,神魂倦怠如负山岳,尤以强行动用轮回之钥本源、敕令“万法归源”之举,耗损最剧。他远离那犹自喘息疗伤的灵脉祖源,遁入新纪元一处极为偏僻、灵气稀薄近乎于无的荒寂星域。
此域,星辰寥落,大多黯淡无光,形如风干之石,悬浮于永恒冷寂的虚空中。司契择一最为不起眼、几无灵气波动的小星陨落。星体表面,岩层皲裂,沟壑纵横,不见滴水,亦无草木生灵,唯有亘古不变的死寂。然,此地之“静”,之“无”,反倒契合他此刻需极致收敛、内照疗伤之心境。
他布下混沌阵势,并非聚灵,而是彻底敛息,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化为此星一块顽石。心神沉入紫府,细细梳理与轮回之钥那更深层的联系。钥身光华内蕴,传递来阵阵温润却带着疲惫的波动,似也在缓慢恢复。那丝得自终末道莲的太初生机,此刻如涓涓细流,滋养着千疮百孔的道基,虽缓,却稳。
疗伤之余,源眼一战种种,于心湖反复映现。彼界“蚀心魔种”之诡毒,“归墟劫幡”之凶险,历历在目。然更令司契警醒者,乃是新纪元自身根基之脆弱。玄黄源眼,身为万气之根,竟被侵蚀至“将熄”之境,镇守九星亦遭污浊,若非他及时洞悉并引动钥力拨乱反正,后果不堪设想。可见彼界渗透之深、之早,超乎预估。蚀天盟这等势力沦为爪牙,更显内患之烈。
“治标易,治本难。”司契暗叹。纵使他能斩灭一处处彼界据点,涤荡一片片污秽星域,然若新纪元自身无有抵御侵蚀、维系平衡之“免疫力”,终是杯水车薪,防不胜防。那玉佩老者所代表的“秩序守护”传承,或正是此“免疫力”之一种雏形。
正当他沉浸于疗伤与反思之际,怀中那枚自金甲神将处感应、内蕴老者残念的玉佩,忽地传来一丝极微弱的温热。并非警示危机,而是一种……冥冥中的牵引?与此同时,轮回之钥亦传来一阵平和却清晰的共鸣,所指方向,竟与玉佩感应隐隐相合!
那方向,并非繁华核心星域,亦非边荒绝地,而是指向一片气息古老、法则却显“凝滞”的星域,其名隐约浮现心间——「万法枯禅山」。
“枯禅山……”司契心念微动。据零星传承记载,此山非是寻常仙山福地,乃新纪元初辟时,一方古老禅修道统的最终归寂之所。其道讲究“枯中见性,寂里求真”,于极致荒芜中参悟生死轮回真谛。然此道过于艰涩,传承早已断绝,山门亦随之湮灭于岁月,只余传说。如今钥、佩共引,莫非此地尚有传承未绝?或留有与轮回平衡相关之秘?
伤势未愈,强敌环伺,贸然前往未知之地,绝非明智。然,那牵引平和却坚定,似有某种缘法注定。且司契亦欲探寻新纪元内在“免疫力”之根源,这枯禅山,或是一线契机。
略作沉吟,司契决意一行。他收敛气息,将自身化为一道几不可察的虚无之影,循着那冥冥指引,穿越重重星海,朝那万法枯禅山所在遁去。
越靠近目的地,周遭景象愈发奇异。星辰渐稀,灵气非是匮乏,而是呈现出一种“凝固”之态,流转极其缓慢,仿佛时光在此地也变得粘稠。虚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檀香燃尽后的余烬气息,带着禅意与枯寂。
终于,一片无法以大小衡量的“山影”映入感知。那并非实质山脉,而是一片由无数枯萎的法则脉络、寂灭的禅意念头以及破碎的虚空结构交织成的奇异领域。山影轮廓模糊,似有无数座山峰,却又仿佛融为一体,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灰褐色,无草无木,无云无雾,唯有绝对的“静”与“枯”。
这便是万法枯禅山,一方道统的终极坟茔,亦是其道法极致的显化。
司契悬停于山影之外,混沌道眸细细观之。但见那枯寂山体之中,竟有点点如萤火般的微弱光华,在缓慢明灭。细察之,每一光点,皆是一缕未曾彻底消散的禅修残念,或是一段凝固的悟道印记,于永恒的死寂中,执着地闪烁着最后的光芒。整片山域,死寂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定”力,仿佛万劫加身,亦难撼其枯荣本质。
轮回之钥与怀中玉佩的共鸣于此地达到顶峰。指引方向,直指山影最深处,一片最为黑暗、最为沉寂的区域。
司契身形微动,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融入山影之中。一入此山,顿觉周身时空法则皆异,外界喧嚣彻底隔绝,唯有无边枯寂包裹。那凝固的灵气与禅意,非但不排斥他身负的寂灭道韵,反而隐隐相融,令他久战疲惫的神魂,竟感到一丝难得的安宁。
他步步深入,踏过由意念尘埃铺就的“山路”,绕过凝固的“禅意溪流”,最终抵达山心。眼前,并非预想中的恢弘遗迹或秘宝,而是一方不过丈许见方的灰褐色石台。石台光滑如镜,台上,跌坐着一具形销骨立、不知已坐化多少岁月的僧人遗蜕。
僧人身披百衲衣,早已与石台同色,面容枯槁,双目紧闭,肌肤紧贴骨骼,无丝毫生机,亦无半分腐朽之气,仿佛与这整座枯禅山化为了一体。其双手结一古怪禅印,置于膝上,指尖微微内扣,似拈花,似握空。
然,司契目光落在那僧人身前石台地面时,心神猛地一震!但见那石台上,以指力刻划着数行古篆,字迹深嵌入石,历经万古而不磨:
“万法终归寂,禅心照大千。”
“劫运如潮涌,枯荣自循环。”
“守此一念净,何惧外魔侵?”
“后来者若至,莫问生前事,但观此心印。”
字迹旁,更有一幅极其简约的刻图:一株枯树,无叶无花,枝干虬劲,扎根于顽石,树梢却指向一轮模糊的圆,不知是日,是月,还是……心?
司契立于遗蜕之前,默然良久。此地无宝,无法,唯有这具遗蜕,与这数行刻字。然其中蕴含的禅理,却直指轮回本质!这枯禅山一脉,所修并非长生不死,而是于寂灭中见证永恒,于劫运中保持心灯不灭!其“枯荣自循环”之论,正暗合司契所悟“平衡”之道!而那“守此一念净,何惧外魔侵”,更是点出了抵御彼界侵蚀的关键——内在心性的澄明与坚定,方是真正的“免疫力”根基!
这坐化老僧,其生前境界,恐已触及轮回奥秘边缘。其留下“心印”,非为传承力量,而是指引一种心境,一种面对万劫的态度。
司契缓缓闭目,不再以神念探查,而是放空心神,尝试去“感受”那遗蜕与刻字中蕴含的万古禅意。渐渐地,他周身躁动的寂灭道韵平复下来,与这枯禅山的枯寂意境水乳交融。神魂中的疲惫,如被清风拂过,缓缓消弭。那轮回之钥亦静悬紫府,光华温润,似有所得。
不知过了多久,司契睁开双眼,眸中混沌之色淡去几分,多了一丝洞悉枯荣的澄澈。他对着遗蜕,躬身一揖。此礼,非敬其力,乃敬其道。
此番枯禅山之行,虽未得惊天秘宝或强援,然于道心洗练、对“免疫力”本质的领悟,获益匪浅。新纪元之希望,或许并非仅在于强大外力,更在于能否孕育出如这枯禅心印般,于衰败中见永恒、于劫运中持本心的内在力量。
他转身,步出枯禅山影。身后,万古枯寂依旧。前方,劫运之路仍长。然司契心中,已点亮一盏源自枯禅的微灯。
身形淡去,重返星海。下一个目的地,将是轮回之钥感应的另一处异常所在,那里,似乎有更为剧烈的彼界活动迹象。
清源之路,道心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