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打算怎么做？具体……需要多少钱？”林婉秋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抖，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那个包着全家财产的手帕包，指节泛白。
陈锋心中巨石落地，他知道，最艰难的一关暂时过去了。他没有立刻回答具体数字，而是沉稳地走到桌边，示意林婉秋将钱放下。当那手帕包再次摊开在桌上时，他从中数出了十二块钱。
“第一批启动资金，暂时用不了太多。”陈锋将十二块钱单独放在一边，然后将剩下的钱重新推回林婉秋面前，动作干脆利落，“这十二块，十块用来买‘货’，两块是路费和路上嚼用。剩下的二百零八块，还是你保管。”
二百零八块！ 这个清晰的数字让林婉秋心头一紧，但看到他只取了十二块，又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在办正事之前，”陈锋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家徒四壁的房间和女儿有些营养不良的小脸，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们得先把自己装备好。今天，咱们一家三口，先去把肚子里的油水填饱！”
他拿起那十二块钱中的几张毛票，加起来大约两块多，在空中一挥：“走，现在就去副食店和粮店！今天，咱们买肉回家，吃个痛快！”
“现在？还…还买肉？”林婉秋惊住了，昨天才吃了那么一大盆红烧肉，今天又买？
“对！不仅要买，还要多买！”陈锋眼神坚定，“干活需要力气，朵朵长身体更需要营养！听我的！”
他说完，不等林婉秋反对，已经弯腰一把将床上的朵朵抱了起来，高高举起，引得小女孩发出一声带着惊喜的轻呼。“走咯，朵朵，爸爸带你和妈妈去买好吃的！”
一家三口再次出门，这一次，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陈锋抱着兴奋张望的朵朵走在前面，林婉秋迟疑地跟在后面，心情复杂地看着前面那对父女。
到了副食店，还是那个满脸雀斑的年轻女售货员。她看到陈锋又来，刚想习惯性地撇嘴，就见陈锋直接指着柜台里那条仅次于昨天、但也足有两斤多重的五花肉，朗声道：“同志，这一条，给我称了！”
“又…又要一条？”售货员瞪大了眼睛，连着两天这么大手笔买肉，在这筒子楼片区可是头一份！
“对，就要这条。”陈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他随即又指了指旁边副食柜里的五香粉和酱油膏，“这个，还有这个，也各来一包。”
林婉秋在一旁看着陈锋眼都不眨地付了接近七块钱（含肉票折价），心疼得直抽抽，但看着周围人那惊愕、羡慕的眼神，以及怀里女儿那期待的小脸，她终究没有出声阻拦。
买完肉，陈锋又带着她们走进了粮店。这次，他没有再买昂贵的精白面，而是指着那标准粉（略黑但营养更全面）对售货员说：“称十斤。” 接着又要了五斤小米，“给孩子熬粥养胃。”
这相对“务实”的选择，让林婉秋紧绷的心又稍稍放松了一些。看来他并非一味胡来。
最后，在回家的路上，陈锋在一个冒着热气的馒头摊前停下，直接买了十个两面都烙得焦黄的白面馒头！那浓郁的麦香和焦香，引得朵朵直咽口水。
当陈锋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提着沉甸甸的肉、粮和馒头，林婉秋则拎着调料和小米，一家三口再次回到那间破旧的筒子楼时，整个楼道仿佛都安静了一瞬。邻居们从门缝里、窗户后投来各种复杂的目光——震惊、嫉妒、难以置信。
“老陈家这是…真发达了？”
“连着两天这么大鱼大肉，钱是大风刮来的？”
“啧，看他能嘚瑟几天…”
这些议论隐隐传来，林婉秋下意识地低下头，加快了脚步。陈锋却恍若未闻，腰板挺得笔直，甚至对几个面熟的邻居点了点头，那坦荡的神情，反而让那些说闲话的人有些讪讪。
回到家，关上门，仿佛将所有的喧嚣与非议都隔绝在外。陈锋再次系上那条破围裙，钻进了厨房。这一次，他没有做复杂的红烧肉，而是将一部分五花肉切成薄片，用新买的五香粉和酱油膏腌制后，直接下锅煸炒，直到肥肉部分的油脂被充分逼出，肉片变得焦香酥脆，满屋飘香。另一部分肥肉，则被他仔细地切下来，准备留着以后炼猪油。
他又用新买的标准粉搅了一锅面疙瘩汤，里面甩了点蛋花，切了几片青菜叶子。
当焦香的五花肉片、金黄的烙馒头和热气腾腾、内容丰富的疙瘩汤端上桌时，朵朵已经自己爬上了小凳子，拿着自己的小木勺，眼巴巴地等着了。
“吃吧！”陈锋给女儿夹了好几片肉，又给林婉秋碗里拨了一大半。
林婉秋看着碗里堆尖的肉和眼前这丰盛得不像话的晚饭，再看着身边埋头吃得香甜的女儿，以及对面那个虽然忙碌得额头见汗、却眼神明亮的丈夫……
她拿起一个焦黄的馒头，掰开，夹了两片油亮焦香的肉进去，小心地咬了一口。
麦香、肉香、焦香混合着咸鲜的滋味在口中炸开。这是她从未敢想过的、扎实而丰沛的幸福感。
她没有再哭，只是默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要将过去所有亏欠自己的，都在这一顿饭里补回来。
陈锋看着她终于不再矜持、带着些许“狠劲”的吃相，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食物的力量是巨大的，它正在一点点修复这个家庭千疮百孔的肌体，也正在一点点融化妻子心中那厚厚的冰层。
吃完饭，林婉秋主动收拾了碗筷，动作虽然依旧沉默，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愁苦，似乎淡去了些许。
夜色渐深，朵朵因为吃饱了饭，早早地就在床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陈锋坐在桌边，就着昏暗的15瓦白炽灯泡的光芒，用一支铅笔头在一张旧报纸的边角上写写画画，规划着去长春的路线和可能需要的开销。
林婉秋洗漱完毕，坐在床沿，看着灯光下男人专注而认真的侧脸。他的轮廓似乎比前几天要清晰坚毅得多。她犹豫了很久，终于低声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一下午的问题：
“你……你准备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