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你这身本事，窝在这小县城太屈才了！跟我去南方吧！我那边正缺一个像你这样懂行又懂外语的人才，工资待遇，绝对让你满意！怎么样？”
张永强热切地看着陈锋，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仿佛怕这个突然出现的“贵人”跑掉。一个月开两百块，不，三百！只要他肯去，这笔投资绝对值！这年轻人刚才展现出的能力和气度，绝非凡品！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像一块巨石投入陈锋的心湖，却只激起了一圈微澜便迅速平息。南方？改革开放的前沿，遍地黄金的机会之都？他太知道了！前世的商业帝国正是从那里起步。那里有更广阔的天地，有更快的财富积累速度。
但是——
他的眼前瞬间闪过林婉秋那苍白绝望的脸，闪过朵朵虚弱却带着一丝依赖的眼神。他重生归来，不是为了再次远走他乡去追逐财富，而是为了弥补遗憾，守护眼前人！财富可以慢慢积累，但妻子女儿心中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必须争分夺秒地去愈合。
他的沉默只有一瞬，再抬眼时，目光已是一片清明和坚定。他轻轻但不容置疑地挣脱了张永强的手，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绝：
“张老板，多谢您的好意。南方，我就不去了。”
“啊？为什么？”张永强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会遭到拒绝。这年头，谁会拒绝南下淘金的机会？还是这么优厚的条件！
陈锋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温暖的弧度，目光仿佛穿透了招待所的墙壁，看到了那个破旧却让他心之所向的卫生院：“我的根在这里。我的爱人，我的孩子，都在这里。以前…是我糊涂，亏欠她们太多。现在，我只想留在她们身边，好好补偿，一刻也不想再分开。”
这番话，他说得异常坦然，没有任何修饰，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张永强张了张嘴，看着陈锋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提及家人时一闪而过的柔情，最终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复杂的长叹：“唉…明白了，小兄弟是重情义的人。是我唐突了。” 他心中对陈锋的评价，不禁又高了几分。有能力的人常见，但有能力又如此重情重义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就在这时，旁边那个之前手足无措的服务员，终于忍不住凑近几步，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所有围观者心中的巨大疑问：“同…同志…你…你咋会说外国话哩？还说得那么溜？俺们…俺们还以为你是…” 他后半句“来找麻烦的二流子”没好意思说出口，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锋瞥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因为被轻视而恼怒，也没有因为被惊叹而得意。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以前运气好，跟着一位下放到我们这儿牛棚的老先生学过几年。他是有大学问的人，教我认字，也教了几句洋文。只是后来…我自己不争气，把路走歪了，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教诲。”
他这番半真半假的话，既解释了自己能力的来源（符合这个年代常见的师承背景），又点明了自己曾经的“不堪”，与现在的“幡然醒悟”形成对比，更增添了几分真实性和说服力。
果然，他这话一出，服务员和旁边的招待所负责人脸上都露出了“原来如此”和些许“惋惜”的神情。看向他的目光，也从最初的惊疑、鄙夷，逐渐转变为了带着几分佩服和感慨。
“高手在民间啊！”张永强感慨地拍了拍陈锋的肩膀，愈发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他不再提南下之事，而是热情地拉着陈锋：“走走走，小兄弟，忙活这一早上，你一定还没吃饭！哥哥我必须请你吃个早饭，好好感谢你！顺便，还有几个小问题，想再向你请教请教。”
陈锋本想立刻回去，但看着张永强真诚而热切的眼神，又想到或许能借此了解更多当下的市场信息，为下一步的“君子兰”计划做准备，便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招待所旁边一家相对干净的小饭馆里，张永强点了一笼肉包子，两碗豆浆，还要了一碟花生米。在等餐的间隙，他又拿出那份合同，指着几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向陈锋请教。
陈锋一边吃着热腾腾的肉包子（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要让妻女也尽快吃上肉的决心），一边用简洁易懂的语言，为张永强分析了合同中关于付款方式、交货期限以及可能存在的潜在风险的几个模糊条款，并给出了中肯的建议。
他的分析一针见血，眼光独到，让张永强听得连连点头，后背甚至惊出了一层冷汗——这里面有几个坑，要不是陈锋点明，他可能真要栽进去！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兄弟，你真是我的福星！”张永强激动不已，对陈锋已是心服口服。他不再仅仅将陈锋视为一个临时救场的翻译，而是看作了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甚至能给他带来启发的商业伙伴。
早餐快结束时，张永强再次掏出皮包，这次，他数也没数，直接将刚才那沓二十多张的“大团结”，连同几张彩色的、更稀罕的外汇券，一起推到了陈锋面前。
“小兄弟，这点钱和券，你务必收下！不只是翻译费，更是谢礼和咨询费！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张永强！” 他的态度坚决。
陈锋看着那叠钱和那几张在八十年代堪称“硬通货”的外汇券（可以在友谊商店买到许多紧俏商品），略一沉吟，没有矫情，坦然收下：“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张老板。”
他知道，这是自己应得的，也是他启动下一步计划所必需的。他粗略估算，连同之前的，他此刻身上的现金已经超过了两百五十元！这是一笔真正的巨款！
看到陈锋收下，张永强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拿出一个印着厂名的简陋信封，写下了自己在南方的联系方式，递给陈锋：“小兄弟，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张永强的地方，或者你想通了愿意来南方发展，随时联系我！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陈锋接过信封，郑重地放入内兜。多一条人脉，多一条路，这个道理他懂。
辞别了千恩万谢的张永强，陈锋揣着这笔沉甸甸的“启动资金”，走出了饭馆。清晨的阳光已经洒满街道，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口袋里钞票的厚度，一种踏实感和力量感油然而生。
第一步，他已经稳稳地迈出去了！
他没有丝毫耽搁，辨别了一下方向，立刻朝着卫生院快步走去。婉秋和朵朵一定等急了。他要用这钱，结清费用，买最好的东西，带她们回家！
然而，就在他拐过一条街角，远远已经能看到卫生院那熟悉的绿色木门时，他的脚步却猛地一顿，眉头微微皱起。
只见卫生院门口，除了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还围着一圈人，隐隐传来一个尖利又熟悉的叫骂声，正是他那势利眼的岳母王桂花的嗓音！“……天杀的啊！我苦命的女儿和外孙女哦！肯定是陈锋那个挨千刀的又惹了祸，把娃给害了啊！今天他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我跟他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