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队伍在肃杀与猜忌中拔营返京。遇刺之事虽未公开定论,但“北境”、“苍狼团”这几个词已如同阴云,笼罩在每一位随行人员心头,尤其是那些与北境有所牵连的将领官员,更是人人自危。
御驾队伍的核心,防卫比来时森严了数倍。萧璟与萧琰同乘御辇,这是前所未有的“恩宠”,亦是密不透风的监控。辇车内空间宽敞,陈设奢华,熏着宁神的暖香,但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萧琰大多时间闭目养神,或是批阅沿途送来的加急奏报,并未与萧璟多言。但萧璟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视线始终萦绕在自己身上,如同最精细的刻度尺,丈量着他每一分细微的情绪变化。
他知道,这是萧琰的试探,也是在观察他经过刺杀事件后的反应。
行至途中驿站歇息时,萧璟寻了个借口下车透气,不出意外地看到沈玠“恰好”在不远处与同僚交谈。两人目光短暂交汇,沈玠几不可察地微微摇头,眼神中带着警示与无奈。萧璟明白,这是在告诉他,此刻绝非接触的良机,萧琰的眼线正密切关注着一切。
然而,另一个人的出现,却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安阳王萧璨端着亲王雍容的步伐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璟儿,伤势可好些了?那日真是凶险,多亏了你反应机敏。”他声音不小,足以让周围不少官员听见。
萧璟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回礼:“有劳皇叔挂念,只是小伤,已无大碍。”
安阳王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虚伪:“唉,如今这世道,真是人心叵测。竟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陛下,还栽赃北境……其心可诛啊!”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着萧璟,“璟儿,你如今常伴圣驾,可知陛下对此事……究竟是何看法?可曾疑心到何人头上?”
他这是在探口风,也想将“栽赃”的概念植入萧璟心中。
萧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讥讽,语气平淡:“皇兄心思,岂是臣弟可以妄加揣测的。陛下英明,自有圣断。”他将皮球踢了回去,滴水不漏。
安阳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饰过去,呵呵一笑:“也是,也是。皇叔只是担心,有人借此机会,排除异己,搅乱朝纲啊。”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萧璟的肩膀,“璟儿,你还年轻,有些事看不透彻。记住,血脉至亲,终究是比别人可靠的。” 他这是在暗示萧琰可能借题发挥,清洗朝堂,并再次强调自己“皇叔”的身份。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皇叔在与璟儿说些什么体己话?也让朕听听。”
萧琰不知何时已下了御辇,负手立于不远处,目光淡淡地扫过安阳王搭在萧璟肩上的手。
安阳王神色一僵,迅速收回手,躬身笑道:“回陛下,老臣只是关心璟儿的伤势,嘱咐他好生休养。”
“是么?”萧琰踱步上前,站在萧璟身侧,与安阳王形成对峙之势,“皇叔有心了。不过璟儿自有朕看顾,不劳皇叔过分挂怀。”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独占意味,仿佛在宣示对萧璟的所有权。
安阳王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沉了下去:“陛下说的是,是老臣多事了。”他行礼告退,转身离去时,袍袖微拂,带起一丝冷风。
萧琰的目光这才落到萧璟身上,带着审视:“他与你说了什么?”
萧璟如实相告,并未添油加醋:“安阳王叔关心侄儿伤势,并提及刺客栽赃北境,恐有人借机排除异己。”
萧琰冷哼一声:“排除异己?他倒是会未雨绸缪。”他伸手,替萧璟理了理方才被安阳王拍过的衣襟,动作细致,眼神却冰冷,“记住朕的话,离他远点。他的甜言蜜语,比淬毒的匕首更致命。”
“臣弟明白。”萧璟顺从地应道。
经过这一番小小的交锋,队伍再次启程。御辇内,萧琰似乎失去了批阅奏章的兴致,他靠在软垫上,目光幽深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忽然开口:“璟儿,你觉得……那日刺客,真是北境所指使吗?”
萧璟心中凛然,知道这是更直接的试探。他斟酌着词句,谨慎答道:“臣弟愚见,仅凭流民身份与刺青,难以定论。或许……是有人欲行一石二鸟之计。”
“一石二鸟……”萧琰重复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啊,既能除了朕,又能将脏水泼向北境,或是朕那不安分的皇叔……甚至,还能借此试探你的立场。”他的目光转回萧璟脸上,锐利如刀,“你说,这幕后之人,会是谁呢?”
萧璟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他强迫自己与萧琰对视,声音平稳:“臣弟不知。但臣弟知道,皇兄安然无恙,便是对幕后之人最好的回击。”
萧琰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你倒是学会说漂亮话了。”他不再追问,重新闭上眼,“罢了,快到京城了。回宫之后,安生待在未央宫,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最后的通牒,伴随着归途的颠簸,重重砸在萧璟心上。
他知道,回到那座金丝牢笼,等待他的将是更严密的看守,但也可能是……更接近真相核心的机会。因为所有的线索——锁钥金胆、璇玑星图、未央宫地下——最终都指向那里。
安阳王的急切,沈玠的隐忍,韩霆代表的潜在力量,以及萧琰那深不可测的掌控与偶尔流露的复杂情愫……所有这些,都将在回归未央宫后,迎来最终的碰撞。
归途暗涌,终将汇入皇城那片更深、更危险的旋涡之中。萧璟握紧了袖中的拳头,那枚“锁钥金胆”的轮廓清晰地印在掌心。
风暴眼,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