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的棋子与碎裂的棋盒已被清理干净,如同从未存在过。墙角那些染血的“战利品”也被移走,殿内恢复了令人窒息的空旷与洁净。唯一的变化,是桌案上多了一副新的棋盘——由上好的墨玉与羊脂白玉制成,触手温润,光华内敛,比之前那副不知珍贵多少倍。
萧璟没有去看那副新棋盘。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姿势,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破旧玩偶。落鹰涧的惨败,不仅摧毁了他与外界的联系,更像一柄重锤,彻底砸碎了他一直以来赖以支撑的某种信念——他以为凭借智计可以周旋,以为仇恨可以化为利刃。
可现在他明白了,在萧琰绝对的力量和洞察面前,他的智计如同孩童的把戏,他的仇恨,也只是困住自己的牢笼。
错的不是仇恨,是方法。
殿门开启,送晚膳的内侍悄无声息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下。整个过程,萧璟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直到殿门再次合拢,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落在精致的膳食上,而是落在了食盒旁,那副崭新的、象征着萧琰“恩赐”与“嘲弄”的玉石棋盘上。
昏黄的灯光下,玉石流转着冰冷而高贵的光泽。
萧璟盯着那棋盘,眼神空洞,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身影。
你不是喜欢掌控吗?
你不是喜欢看我挣扎吗?
他慢慢地、用尽全力地支撑起虚软的身体,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到桌边。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低头俯视着那副棋盘。
然后,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些温润的棋子,而是直接抓住了沉重的墨玉棋盘边缘!
用尽全身力气,他猛地将整副棋盘掀翻!
“轰——!”
比之前棋盒碎裂更沉闷、更惊人的巨响炸开!价值连城的墨玉白玉棋盘重重砸在金砖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无数晶莹的碎片四处飞溅,如同下了一场璀璨而冰冷的雨。
萧璟被这反作用力带得踉跄一下,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他剧烈地喘息着,看着脚下那一地狼藉的、象征着权力与奢华的碎片,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清晰的、近乎狰狞的笑容。
毁了它。
毁了这一切你强加于我、用以彰显掌控和施舍的东西!
巨大的声响毫无疑问惊动了外面。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似乎下一刻就会有人冲进来。
但萧璟毫不在乎。他甚至没有去看殿门方向,而是缓缓弯下腰,在那一片碎玉中,捡起了一块最尖锐、最锋利的墨玉碎片。
碎片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指,鲜血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滴在同样洁白的碎玉上,红得刺眼。
他握着那块碎片,如同握着一柄匕首。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不再是空洞或愤恨,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的火焰,直直地望向殿顶那虚无的某处——仿佛能穿透阻碍,与那双始终注视着他的眼睛对视。
萧琰,你看见了吗?
这才是我!
不是那个需要你施舍怜悯、在你的棋局里苟延残喘的废物!
他将那染血的玉片紧紧攥在手心,任由疼痛刺激着麻木的神经。
从今日起,我不再与你博弈。
我要毁了你最在意的东西——这天璇的江山,你的宏图伟业,还有……你这令人作呕的、自以为是的掌控欲!
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亲手打造的完美帝国,如何从内部开始崩塌!
我会让你知道,逼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不再试图传递信息,不再谋划具体的反抗。他将自己化作了一颗埋藏在这帝国心脏的、不稳定的毒瘤,一颗随时可能引爆、拉着一切陪葬的炸弹。
力量?我不需要你的力量。
智计?我不再与你斗智。
我只要活着,活着看到你痛苦,看到你失去一切!
他松开手,任由那染血的玉片掉落在碎片之中,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他看也不看满地的狼藉和掌心的伤口,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回那个角落,重新蜷缩起来,闭上了眼睛。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破坏,只是一场幻觉。
当影卫将殿内发生的一切,包括萧璟那疯狂的眼神和誓言,尽数禀报给萧琰时,萧琰正在批阅一份关于边境税收的奏章。
他听完,手中的朱笔停顿了许久,一滴殷红的墨汁滴落在奏章上,缓缓晕开。
他放下笔,挥退了影卫。
御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紧抿的薄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终于……彻底疯了吗?
他预料到萧璟会愤怒,会绝望,却没想到,他会以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来宣告决裂。
那块碎玉,割伤的不仅是萧璟的手,更像是一道无形的裂痕,劈开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可能缓和的假象。
也好。
萧琰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
既然你选择成魔,那朕便做那个镇魔的人。
你要毁了一切,朕便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铜墙铁壁,永世镇压。
璟儿,这是你选的路。
我们……地狱再见。
他转身,声音冰冷地传令:
“加派一倍影卫,十二时辰不间断监控。殿内除必要生存之物,不得留存任何硬物、锐器。他的任何异常举动,立刻禀报。”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你想疯?朕便看着你疯!
这场兄弟阋墙的悲剧,终于彻底滑向了无可挽回的、互相毁灭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