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的质疑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专案组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
然而,侦查工作并未因此停滞,反而沿着多条腿走路的稳健策略,加快了步伐。
对吴念的搜查令批准后,技术科对其住所收缴的物品进行了更为细致的溯源。
其中,那套被苏棠认定为与案发现场手法高度吻合的特制微雕工具,成为了突破口。
这些工具并非量产商品,几把核心的钨钢刻刀上,刻着一个微小的“钺”字徽标。
老王顺藤摸瓜,查明这是一个名为“金钺坊”的极小众手工工具作坊的产品。
在完备的法律手续下,“金钺坊”提供了有限的销售记录。
查询显示,在案发前约一周。
有人通过网络匿名下单,订购了一套与吴念所使用的同型号替换刀头,指定的收货地址,是位于城郊结合部某处的一个快递柜。
这一发现立刻让侦查员们精神一振!
陈默带队直扑该快递柜所在区域。
他们调取了快递柜周边前后近半个月的所有公共监控录像。
海量的视频筛查工作枯燥且耗时,但队员们深知这其中可能隐藏着关键线索。
终于,在技术科的辅助下,一个可疑的身影被锁定:
一个始终戴着棒球帽和口罩、身形瘦削的男性,多次在深夜或凌晨时分出现在快递柜附近。
其出现的频率、时间,以及那种刻意回避正面镜头的姿态,都显得格格不入。
在最后一段有效监控画面中,这个身影取了快递后,步行方向最终消失在通往废弃新华印刷厂的岔路。
几乎同时,外围走访组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一名在印刷厂周边拾荒的老人向警方反映,近大半个月来,他确实偶尔在黄昏时分,看到一个看着挺年轻,但低着头走得很快的男人进入废厂区。
“里面有时候到下半夜,会从窗户缝里透出一点弱光,不像普通的电灯,晃晃悠悠的,像电池台灯。”
物证指向的区域、监控捕捉到的可疑身影、证人证言佐证的活动迹象——这三条线索如同三根箭矢,最终交汇于同一个靶心:那座废弃的新华印刷厂!
抓捕时机已然成熟。
行动在夜幕降临时展开。
特警队员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包围了那座散发着油墨和纸张霉味的废弃厂房。
陆珩亲临现场指挥。
陈默紧随其后,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与之前依赖技术信号定位的不安相比,此次基于扎实线下侦查的合围,让所有参战人员心里都更有底气。
厂房内部空旷而阴暗,只有角落用木板和帆布勉强隔出了一个小空间。
当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精准地锁定那个坐在破旧椅子上的身影时,预想中的反抗并未发生。
吴念抬起头,脸色在强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他穿着深色的工装服,双手安静地放在膝盖上,对于如神兵天降的警察,他没有丝毫惊慌。
“吴念?”陆珩走上前。
“是我。”
吴念配合地伸出双手让陈默戴上手铐,目光掠过陆珩,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押解回市局的路上,吴念始终沉默。
审讯室冷白的灯光下,他显得更加单薄。
“知道为什么带你到这里吗?”陆珩开门见山。
吴念抬起头,这次眼中有了焦点:“为了李忆舟。”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让吴念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
这个答案让观察室里的陈默屏住了呼吸。陆珩面不改色:“详细说明。”
“我母亲...周晓雯,曾经是他的学生。”
吴念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真实的痛楚,
“他们有过一段关系。李忆舟得知她怀孕后,为了自己的前途,坚决要求她打掉。”
“后来我母亲不肯,偷偷离开了他。后来为了给我上户口,她被迫嫁给了吴家厅——我名义上的父亲。这段婚姻很快破裂了。”
他的叙述开始流露出真实的情感波动:
“我从小就知道,我的生父是那个光彩照人的记忆大师。”
“而我母亲……她这辈子都活在痛苦中。我看着她每天以泪洗面,看着她在抑郁中挣扎。”
“李忆舟偷走的不仅是她的爱情,还有她的人生。”
“所以你就杀了他?”陆珩追问。
“是!”
吴念突然激动起来,眼中迸发出压抑已久的恨意,
“我要让他付出代价!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一切被刻在墙上,让他体会被一点点剥开伪装的感觉!”
“那本空白书的书名就是我的答案——我为什么要偷走他的人生?因为是他先偷走了我和母亲的人生!”
这番陈述情感真挚,动机明确,几乎完美解释了所有疑点。
陈默在记录时都不禁为之动容。
但陆珩却敏锐地捕捉到异常:
“既然是为了母亲报仇,为什么要留下dNA?这不符合你谨慎的性格。”
吴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我当时太愤怒了,顾不上这些细节。”
这个解释合情,但是似乎不太合理。
毕竟从他的生活环境来看,他是十分严谨的,怎么会允许这种“失误”出现。
观察室里,林静轻声说:“他在隐瞒什么。复仇的动机是真的,但行为逻辑仍有矛盾。”
苏棠补充道:
“一个能为母亲隐忍策划如此复杂复仇的人,不会在最后关头失去控制。他还在保护别的秘密。”
陆珩会意,换了个方向追问:“你母亲现在在哪里?”
“在老家静养。”
吴念的回答立刻变得谨慎,“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陆珩直视他的眼睛,“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
“没有!”
吴念的反应异常激烈,
“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和我母亲无关,和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审讯结束后,陈默看着口供记录,心情复杂:
“陆队,动机很充分,但他对dNA问题的解释还是说不通。”
陆珩站在观察窗前,看着被带走的吴念:
“他在用部分真相掩盖更深层的秘密。复仇是真的,但绝不是全部。找到他拼命保护的东西,才能看到完整的真相。”
案件看似告破,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水面下的冰山才刚刚露出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