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药房后的旧库房,位于宫墙夹角一处极僻静的角落,平日里除了定时清扫的粗使太监,几乎无人踏足。沉重的铜锁被打开,一股混杂着陈旧木材、干枯草药和淡淡霉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时光沉淀的尘埃。
苏晚晚示意引路的小太监在门外等候,自己带着灵枢,提着一盏昏黄的羊角灯,迈入了这片被遗忘的领域。
库房极大,里面堆满了蒙尘的货架,上面杂乱地放着各种破损的制药器具——石臼有了裂痕,铜秤缺了秤砣,药碾的轮子不知滚落何处。角落里堆着许多麻袋,里面是早已失效板结的药材残渣。蛛网在梁柱间织就灰色的幔帐,每走一步,都能惊起细小的飞尘。
灵枢忍不住掩住口鼻,小声道:“院使,这里……真能找到有用的东西吗?”
苏晚晚没有回答,她的心跳有些快。按照陈实功笔记中那隐秘的坐标提示,她的目光越过那些无用的杂物,径直走向库房最深处,一个靠墙的、尤其破旧的紫檀木药柜。这个药柜与其他堆放杂物的架子不同,它本身就像一件被遗弃的古董,雕刻的花纹已被灰尘覆盖,抽屉的拉环也锈迹斑斑。
她举起羊角灯,仔细辨认着抽屉上模糊的标签。大多是些生僻或不常用的药材名。她的手指沿着抽屉边缘缓缓移动,根据记忆中的坐标推算,最终停在右下角一个标注着“百草霜”(实为锅底灰)的抽屉上。
这个选择看似合情合理,无人会关注一堆无用的锅底灰。
苏晚晚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开了抽屉。里面果然是一些黑灰色的粉末状物质。她不顾脏污,伸手进去仔细摸索。抽屉很深,在最后方,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坚硬的、非粉末状的物体!
她心中一动,小心地将那东西掏了出来。那是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品,入手沉甸甸的,外面还缠着几圈几乎要朽烂的丝线。
灵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苏晚晚强压住激动,走到一旁稍微干净些的空地,小心翼翼地解开丝线,剥开层层油布。油布内里还衬着一层防潮的蜡纸。当最后一层蜡纸被揭开时,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并非她预想中的书籍或笔记,而是一个尺余长的扁平方匣!
匣子通体由某种深色的硬木制成,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饰,只在合页处用的是精钢,虽有些许锈迹,但依旧牢固。匣子没有锁,只在开口处有一个小小的、结构奇特的金属卡扣。
苏晚晚尝试着拨动卡扣,发现它并非简单的开合装置,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机括之理。她凝神观察,回想陈实功笔记中那些奇特的符号和图形,手指在卡扣上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按照特定顺序轻轻按压、旋转。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库房中格外清晰。卡扣弹开了。
苏晚晚屏住呼吸,缓缓掀开匣盖。
匣内铺着褪色的锦缎,上面静静躺着三样东西:
左边,是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它比寻常匕首短小,通体银亮,前端并非锋利的刀刃,而是一个中空的、极细的银管,后面连着一个小巧的、带有活塞的装置——这根本不是匕首,这是一支原始形态的注射器!做工之精巧,远超这个时代!苏晚晚的心狂跳起来,陈实功果然尝试制作了这东西!
中间,是一卷保存相对完好的羊皮纸。苏晚晚轻轻展开,上面是用那种类似炭笔的细密笔迹绘制的图形和标注,正是这注射器的结构分解图、制作工艺以及……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上面赫然写着“无菌”、“皮下注射”、“静脉推注”等现代医学词汇的英文缩写!这无疑是陈实功心血的核心之一。
右边,则是一本更薄的小册子,纸质泛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苏晚晚翻开,里面是陈实功的亲笔手书,用的是这个时代的文字,但记录的内容却让她脊背发凉。
开篇并非医理,而是一段充满警示意味的话:
“余,陈实功,偶得异世之识,窥天机一隅。然此间天地,自有法则,异道难容。吾以医者之心,欲普惠众生,然所见所行,皆被视为‘异端’、‘妖术’。权贵欲控吾术以谋私,同道视吾为仇雠,更有‘暗夜之眼’,窥伺异数,不死不休……”
“暗夜之眼”?苏晚晚心中一震,这指的是什么组织?是梅花会的前身?还是另一股专门针对穿越者或掌握超时代知识的力量?
她继续往下看,陈实功记载了他如何因推广外科理念、尝试新法而屡遭排挤打压,甚至遭遇过不明势力的刺杀。他隐晦地提到,似乎有一股潜藏在历史阴影下的势力,一直在默默地“修正”着可能偏离“正轨”的异数。
“……吾已知,身怀异宝,必遭觊觎。故将些许心得,藏于此匣,留待有缘。后来者若得之,切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慎用汝之知,善藏汝之慧,非至仁至善、性命攸关之时,不可轻示于人。切记!切记!”
册子的后半部分,则记录了一些他未能完成的研究设想,以及几种他怀疑是“暗夜之眼”用来识别或追踪“异数”的隐秘手段和符号,其中一种,赫然与苏晚晚在准噶尔刺客身上看到的狼头刺青旁的某个细小纹路有几分相似!
苏晚晚合上册子,久久无言。灵枢看着院使凝重的神色,不敢出声打扰。
陈实功的警告,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刚刚找到“同道”遗产的兴奋。她原本以为敌人只是权斗的对手和准噶尔,现在看来,水面之下,还隐藏着更古老、更神秘的威胁。“暗夜之眼”是否还存在?他们与梅花会、与准噶尔又是什么关系?
她将注射器、图纸和小册子重新用油布包好,贴身收藏。那个空木匣,她则原样放回抽屉,推了回去。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走出旧库房,重新锁上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苏晚晚眯起眼,看着巍峨的宫墙。
她找到了前辈的遗产,也得到了更深的警告。手中的注射器和图纸是利器,也是催命符。陈实功用一生的经历告诉她,走得太快,看得太远,在这个时代是何其危险。
但,她能停下吗?
雍正病体未愈,内外敌人环伺,那个可能存在的“暗夜之眼”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退缩,只有死路一条。
她握紧了袖中的油布包,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既然无法隐藏,那便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足以粉碎一切阴谋,强到足以让任何“风”和“流”都无法摧毁。
这盘棋,她不仅要下,还要下得漂亮。陈实功未走完的路,她来走。陈实功未实现的理想,她来实现。
只是,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更加……算无遗策。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沉寂的旧库,仿佛穿过时空,与那位孤独的先驱对望。
风暴将至,而她,已握紧了风中 navigator 的罗盘,尽管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