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之行,并非坦途。越往西行,景色越发荒凉,官道两旁时常可见面黄肌瘦的流民,以及被废弃的村落,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灼与不安。胤祥安排的护卫队长名叫巴图,是个沉默寡言的蒙古汉子,眼神锐利如鹰,将一行人的安全安排得滴水不漏。
苏晚晚大部分时间待在马车里,研究陈实功的笔记,尤其是关于各类毒物、疫病以及那“暗夜之眼”可能使用的手段。她深知此去凶险,医术是她立足的根本,但必要的自保能力也不可或缺。她想起陈实功笔记中曾简略提及,精通经络穴位者,可飞针制敌,虽不及刀剑凌厉,却胜在出其不意,于医者而言,既可救人,亦可防身。
她心念一动,取出随身的银针包。这些银针,她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手指,每一根的长度、粗细、弹性都了然于胸。她尝试着将一股巧劲凝于指尖,手腕一抖,银针化作一道细微的寒光,“夺”的一声,钉在了马车厢壁的木质纹理上,入木三分!
巴图在外听到动静,警惕地探头进来,见到那兀自颤动的银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默默退了回去。
苏晚晚看着那根银针,心中稍定。她开始有意识地练习,目标从静止的木板,到晃动的帘穗,甚至偶尔惊起的飞虫。她将对人体穴位的深刻理解融入其中,力求精准。这并非为了主动伤人,而是在危急关头,多一分挣脱险境的可能。
十数日后,队伍抵达西北重镇——肃州。尚未入城,便能感受到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城门守卫森严,对往来人员盘查仔细,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草药和……石灰的味道。
前来迎接的是一位姓王的参将,面色憔悴,眼窝深陷,见到京城来的太医,尤其是为首的竟是一位如此年轻的女子时,他眼中难以掩饰地流露出失望和疑虑。
“末将王弼,参见苏院使。”王参将抱拳行礼,语气还算恭敬,但透着疲惫,“军中疫情紧急,有劳院使远道而来,快请入城歇息。”
“王将军不必多礼,疫情如火,即刻带我去病患营区。”苏晚晚直接道明来意,没有丝毫耽搁的意思。
王弼愣了一下,见苏晚晚神色坚决,也不再多言,引着他们穿过肃州城。城内街道冷清,许多店铺关门闭户,偶尔有兵士巡逻而过,眼神警惕。
病患营区设在城西一处相对隔离的旧军营。尚未靠近,一股混杂着呕吐物、排泄物和浓郁药味的恶臭便扑面而来。营区内哀鸿遍野,随处可见蜷缩在地、痛苦呻吟的兵士,他们面色潮红或蜡黄,嘴唇干裂,有些已经陷入昏迷。随军的几位医官和帮忙的兵士都用布巾蒙着口鼻,来回穿梭,但显然人手不足,杯水车薪。
苏晚晚立刻用特制的药水浸泡过的棉布蒙住口鼻,并分发给张明德和随行人员。她不顾污秽,蹲下身开始检查病患。
脉象洪大而数,触之肌肤烫手,舌苔黄腻……症状确实是剧烈吐泻、高热。但她仔细查看他们的呕吐物和排泄物,又用银针探察,眉头越皱越紧。
“张太医,你看。”苏晚晚指着一名病患小腿上若隐若现的、细小的红色疹点,“还有他们的眼白,隐隐有血丝黄染之象。这不完全是霍乱或伤寒。”
张明德仔细查看后,也是面色凝重:“确实……似是而非。倒像是……中了某种热毒之症?”
苏晚晚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营区:“王将军,最先发病的是哪些人?在发病前,他们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不同寻常的水源、食物,或者……来自敌方的物品?”
王弼闻言,脸色微变,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不瞒院使,最先发病的,是前哨营的一队斥候。他们数日前曾与一小股准噶尔游骑遭遇,发生了小规模冲突。回来后不久,便开始有人病倒。起初以为是劳累风寒,谁知……”他顿了顿,“至于特别的东西……斥候回报,交手时,那些准噶尔人似乎并未尽全力,更像是……骚扰,然后便迅速撤离了。并未缴获什么特殊物品。”
骚扰后撤离? 苏晚晚心中疑窦丛生。这太像是有意为之了!
她立刻下令:“将所有病患按症状轻重分区隔离!所有饮用水源重新查验,一律煮沸后使用!死者尸体……若有可能,最好火化!接触过病患的人,衣物用具全部用石灰水或沸水处理!”
她雷厉风行的作风和清晰的指令,让原本有些混乱的营区稍稍有了秩序。王弼看着她镇定指挥的模样,眼中的疑虑消散了些,多了几分信服。
苏晚晚则带着张明德,对几名重症患者进行了更详细的检查,并尝试用不同的方剂进行治疗。她发现,单纯清热解表或止泻固涩的药物,效果甚微。这毒素极其刁钻,似乎能破坏人体的津液和气机平衡,导致机能紊乱。
夜深人静,临时充作医帐的营帐内,油灯如豆。苏晚晚对着摇曳的灯火,苦苦思索。她回忆起陈实功笔记中记载的一种源自南疆的奇毒,名为“赤焰瘴”,由数种毒草和矿物混合炼制而成,中毒者症状与眼前情况有七八分相似,但其解法却需要一味极其罕见的药材——“雪魄莲”,生长于极寒雪山之巅,可遇不可求。
难道真是“赤焰瘴”?准噶尔部如何会得到南疆奇毒?还是说,这是一种经过改良,类似“赤焰瘴”的混合毒素?
就在她凝神思考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仿佛夜猫踏过枯枝。
苏晚晚汗毛瞬间竖起!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入袖中,扣住了三根银针,另一只手悄悄握住了桌上的一把小药杵。
帐帘被一道寒光悄无声息地划开,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闪入,直扑苏晚晚!那人动作极快,手中短刃在灯下反射出幽冷的光。
千钧一发之际,苏晚晚一直紧绷的神经和连日练习的本能发挥了作用。她并未慌乱后退,而是猛地向侧前方踏出一步,险险避开刀锋,同时扣着银针的手腕一抖!
“嗖!嗖!”
两道细微的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
那刺客显然没料到目标竟有如此反应和反击,闷哼一声,扑来的动作一滞。借着微光,苏晚晚看到自己发出的两根银针,一根钉入了对方持刀的手臂,另一根则没入了其肩井穴附近!
虽然未能致命,但银针携带的巧劲和刺入穴道的效果,让刺客的手臂瞬间酸麻,短刀“当啷”落地。
与此同时,苏晚晚另一只手握着的药杵也狠狠砸向了对方的面门!
刺客吃痛,发出一声低吼,眼见行动受阻,外面也已传来巴图等人的呼喝和脚步声,他毫不犹豫,身形一扭,如同泥鳅般从被划开的帐帘缝隙钻出,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巴图带人冲进来时,只看到地上掉落的两枚带血的银针和那把短刃,以及面色沉静、但指尖微微发白的苏晚晚。
“院使!您没事吧?”巴图急问。
“无妨。”苏晚晚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看着那刺客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
果然来了!这西北之行,第一波暗杀,竟来得如此之快!对方是准噶尔派来的?还是京城那幕后黑手伸出的触角?或者……是那“暗夜之眼”?
她弯腰拾起那两枚染血的银针,小心收好。这飞针之术,初显锋芒,便救了她一命。
然而,刺客的袭击,也印证了她的猜测——这场疫情,绝非天灾!她必须尽快找到解毒之法,不仅是为了拯救这数万将士,也是为了撕开这重重迷雾的一角。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