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梧桐叶开始泛黄，簌簌地落了一地。林小溪抱着书本从图书馆出来，一阵凉风拂过，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将脸埋进柔软的围巾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苏晓晴发来的消息。
“小溪！我那个‘闷葫芦’表弟，今天居然要过来看我了！说他来大学城这边办事，顺路。嘿嘿，正好，拉上你一起，咱们仨喝个咖啡！”
小溪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顾言琛……要来了？
自从上次那句“我当年的笔记还在，需要吗？”之后，两人之间的微信交流似乎自然了许多。虽然大多还是围绕着学业和生活琐事，顾言琛的回复也依旧简洁，但那种精准的回应和偶尔流露的、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细心，像羽毛一样，时不时轻轻搔刮着小溪的心。她会跟他抱怨食堂的土豆烧肉里永远找不到肉，他会回一句：“营养要均衡，多吃点青菜。”她会兴奋地分享社团活动拿了奖，他会隔一会儿发来两个字：“不错。”
这种交流，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纱，能窥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却始终看不真切。而现在，这层纱就要被掀开了。
小溪对着手机屏幕愣了几秒，指尖飞快地打字回复：“啊？我……我去合适吗？你们姐弟好久不见，我当电灯泡多不好。”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我弟，就这么说定了！下午三点，‘时光印记’咖啡馆，不见不散！”苏晓晴的回复带着不容拒绝的斩钉截铁。
放下手机，小溪看着路边摇曳的树影，深深吸了一口气。要去见一个只在微信里聊过天的“陌生人”，这种感觉……好奇妙，还带着点难以言状的紧张。
下午，小溪在宿舍的穿衣镜前磨蹭了许久。最终选了一件米白色的宽松毛衣，搭配浅蓝色牛仔裤，看起来简单又清爽。她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小声嘀咕：“林小溪，自然点，就是见个朋友的表弟而已，别搞得跟相亲似的！”
话虽如此，当她推开“时光印记”咖啡馆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时，手心还是沁出了一层薄汗。
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苏晓晴已经坐在靠窗的一个卡座里，正兴奋地朝她挥手。而在苏晓晴的对面，背对着门口，坐着一个穿着深灰色针织衫的男人，肩线平直，背影挺拔。
“小溪，这边！”晓晴的声音引得那个背影转了过来。
刹那间，林小溪感觉周围的声响似乎都远去了。她看到了他的正脸。
照片上的他，眉眼清俊，带着少年的疏朗。而真人，却更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硬朗和锐利。他的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抿成一道有些严肃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蕴藏着星光的深潭，此刻正清晰地映出她有些呆愣的模样。
他站起身，个子很高，估计超过一米八五，瞬间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小溪，这就是我表弟，顾言琛。言琛，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最好的闺蜜，林小溪。”苏晓晴热情地介绍着，完全没察觉到空气中那丝微妙的凝滞。
“你好。”顾言琛开口，声音比微信语音里听到的更低沉稳重一些，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礼貌。
“你，你好。”小溪下意识地回应，感觉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她努力想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却觉得脸颊肌肉有点僵硬。
三人落座。小溪坐在晓晴旁边，正好与顾言琛面对面。她几乎是本能地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子。
“我说言琛，你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会主动来看我？”苏晓晴揶揄地笑着，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顾言琛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动作不疾不徐。“刚好在附近谈完一个项目合作方。想起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工作狂一个，能让你‘顺路’的事可不多。”晓晴显然不信，但也没深究，转而开始叽叽喳喳地分享起校园里的趣事。
小溪安静地听着，偶尔被晓晴夸张的描述逗笑，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顾言琛一眼。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听苏晓晴说话，眼神落在表姐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但他的坐姿始终挺拔，放在桌面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显示出良好的修养和一丝不苟的性格。
服务员端来了他们点的饮料。晓晴的是拿铁，顾言琛的是美式，而小溪点的是一杯热巧克力，上面堆着蓬松的奶油和彩色糖粒。
“哇，小溪，你还是小朋友吗？喝这么甜的。”晓晴笑着打趣。
小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天冷了，喝点甜的暖和嘛。”她伸手去拿那杯看起来就让人心情愉悦的热巧克力，想将它挪到自己面前。
也许是心里还残留着刚才的紧张，也许是她天生就有点冒失。她的手刚碰到温热的杯壁，不知怎么的，指尖一滑，力道用偏了——
“哎呀！”
伴随着她一声低低的惊呼，大半杯热巧克力应声倾倒！深褐色的液体瞬间泼洒出来，弄湿了一小块桌布，更多的则是溅到了她米白色的毛衣袖口和手背上！
“啊！”小溪慌得立刻站起来，手背被烫得微微发红，袖口染上了一片难看的污渍，黏腻腻的触感让她又窘又急，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没拿稳……”
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抽纸巾，越急却越是找不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第一次见面，就在对方面前上演这么一出“灾难片”，她觉得自己蠢透了！
“没事没事，擦擦就好了。”苏晓晴也赶紧帮忙抽纸巾。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沉稳地扶起了倒下的杯子，避免了更多的液体流出。紧接着，另一只手将一叠干净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巾递到了小溪面前。
是顾言琛。
他没有像晓晴那样出声安慰，动作却快而有效。他先是迅速处理了“事故现场”，然后才将纸巾递给她。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看笑话的意味，只有一种沉静的专注。
“先擦一下手，看看烫到没有。”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小溪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谢谢……”小溪接过纸巾，讷讷地道谢，低着头，不敢看他，拼命擦拭着袖口和手背。手背只是微微泛红，并不严重，但那份狼狈却挥之不去。
“袖子湿了，穿着不舒服。”顾言琛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转向旁边的苏晓晴，“姐，你带备用外套了吗？”
“啊？哦！有有有！”苏晓晴反应过来，连忙从自己的大背包里翻出一件薄款的牛仔外套，“小溪，你先穿我的，把毛衣换下来，我去洗手间帮你简单处理一下，看能不能把污渍弄淡点。”
小溪感激地看了晓晴一眼，又偷偷瞥向顾言琛。他考虑得如此周到，化解了她的尴尬，也解决了实际问题。这份超越年龄的成熟和细心，在此刻显得尤为可靠。
她跟着晓晴去了洗手间，换下了脏掉的毛衣，用清水和洗手液勉强处理着污渍。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泛红的脸颊，小溪懊恼地叹了口气：“晓晴，我是不是特丢脸啊？”
“丢什么脸？”苏晓晴不以为意，“谁还没个不小心的时候。不过话说回来，我表弟刚才那反应，可以啊！够镇定，够靠谱！比我们学校那些毛头小子强多了。”
回到座位时，小溪穿着晓晴的牛仔外套，虽然有点大，但总算没那么狼狈了。她的毛衣被晓晴装进了袋子里。
顾言琛已经请服务员重新收拾了桌子，并且不动声色地又为她点了一杯新的热巧克力，这次，他特意对服务员嘱咐：“麻烦用带手柄的瓷杯，谢谢。”
这个细节，让小溪心头微微一暖。他注意到了她刚才可能是因为纸杯外壁湿滑才失手。
接下来的聊天，氛围莫名地轻松了许多。或许是因为那场意外，打破了最初隔空交流产生的陌生感和距离感。小溪不再那么拘谨，也开始加入聊天。她发现，顾言琛虽然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言之有物，逻辑清晰，偶尔还会冒出一两句精准的、带着点冷幽默的点评，逗得苏晓晴哈哈大笑。
他主要和苏晓晴聊着家里长辈的情况和各自近况，但眼神会时不时地、非常自然地落到林小溪身上。当小溪说起前几天高数期中考试，自己险险过关时，她注意到顾言琛的嘴角似乎几不可见地向上弯了一下。
“看来我的笔记派上用场了。”他淡淡地说。
“啊……嗯！谢谢你！”小溪连忙点头，心里那点因为考得不算太好的沮丧，莫名地被冲淡了。
时间在咖啡的香气和轻松的交谈中流逝。窗外的阳光变得柔和，给咖啡馆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顾言琛抬手看了看腕表，说道：“时间不早了，我晚上公司还有个会议。”
“大忙人，这就走了？”苏晓晴撇撇嘴。
“嗯。”他站起身，动作利落，“姐，你们回学校吗？我送你们。”
“不用不用，就几步路，我们溜达回去就行。”苏晓晴摆摆手。
三人一起走出咖啡馆。秋日的夕阳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顾言琛去附近开车，小溪和晓晴站在路边等他。
车子是一辆低调的黑色SUV，停在他们面前。顾言琛降下车窗。
“路上小心啊！”苏晓晴叮嘱道。
“知道了。”顾言琛应着，目光却越过表姐，落在了林小溪身上，“林小溪，”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她的名字，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下次小心点。”
小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打翻饮料的事，脸又有点发热，点了点头：“嗯，今天……谢谢你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升上了车窗。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渐渐远去。
苏晓晴挽起小溪的胳膊，蹦蹦跳跳地往学校走：“怎么样？我表弟真人是不是比微信里有趣一点？”
“嗯……是挺不一样的。”小溪轻声应着，脑海里还回放着顾言琛那双沉静的眼睛，和他递过纸巾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他沉稳化解她尴尬的样子，他不动声色为她换杯子的细心，还有他最后那句“下次小心点”……都像一颗投入湖心的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而此刻，坐在驶离大学城的车里，顾言琛透过后视镜，看着那两个逐渐变小的身影，其中一个，穿着略显宽大的牛仔外套，走路的样子带着点女孩特有的娇憨。
他的目光深邃，久久没有移开。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收回视线，看向前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慌乱时像受惊小鹿般的眼神，是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眉眼，是她低头擦拭污渍时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在咖啡馆里，因克制某种冲动而带来的紧绷感。
然后，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猫咪头像，迟疑了片刻，最终只是关掉了屏幕。有些情绪，来得太快太汹涌，需要时间慢慢沉淀。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城市的华灯初上。苏晓晴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喂，看呆啦？”
他闭上眼，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弧度。
是的，看呆了。
从她推开咖啡馆门，带着一身秋日阳光走进来的那一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