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先前苏挽月一眼认出那枚香囊,顺势揭开冯熙然隐藏多年的身世之谜时,那场面便如同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轰然投入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惊涛骇浪,让在场之人无不心神震荡,久久难以平息。那么,当她此刻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着周明曦脖子上那串地龙玉珠链,一字一顿地喊出那句“这东西,一直在我儿子的襁褓里”时,先前那块巨石,便仿佛骤然化作了一座巍峨厚重、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的山峰,不偏不倚地砸落下来,瞬间便将整个湖面砸得彻底碎裂,掀起的惊涛骇浪直冲云霄,连同周遭的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仿佛连乾坤都在这股冲击下彻底倒转了过来!
什么?儿子!周明曦,也是她的孩子?这个念头,如同最狂暴的闪电,劈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周明曦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如遭雷击。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胸前那串温润的珠链。这串珠链,是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戴在身上的东西。父亲告诉他,这是代表他身份的唯一信物,这东西对自己极其重要,万万不可弄丢。十七年来,他早已将它,当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可现在,这个杀人如麻的“玉面毒仙”,却说,这是她苏家的东西?是她留给自己儿子的信物?这……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你又在胡说八道!”周明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了这句话,“我姓周!我爹是周怀瑾!我母亲是杨芊宸!我是我父母亲生的儿子!跟你这个妖女,没有半点关系!”他的反应,比刚才的冯熙然,还要激烈百倍。
然而,苏挽月却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难道你就没有发现,你的母亲杨芊宸,只比你大十七岁吗?”。她痴痴地,看着那串珠链,陷入了更深的回忆与痛苦之中。“我不光为崔喜钟做一些毒药,在他手底下干事。我有时候,还为他……为他解决一些男女之事。我知道,我们都是互相利用,没有真情可言。崔喜钟死后……我逃跑了,我本以为,我终于自由了。可我却发现……我……我又怀孕了……”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绝望。“我恨他!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这个孩子……他终究是无辜的……他也是我的骨肉……我躲了起来,偷偷地,生下了他,是个儿子,我给他取名,叫苏青冥。我把我们苏家最后的信物——这串玉珠链,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希望他一生,都能心神安定,平安喜乐。那时候,我身边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兰苕和青冥。当时的兰苕已经两三岁了。我带着他们姐弟二人,东躲西藏,只想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平静地生活下去。”
“可是,老天爷,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肯给我……”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了极致的痛苦。“那一年,黄河决堤,滔天的洪水,冲垮了我们栖身的村子。混乱之中,我……我跟他们失散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那装载着他们姐弟二人的木盆,被一个巨浪,卷入了旋涡之中,瞬间,就没了踪影……我以为……我以为他们都死了……十七年了……我找了他们,整整十七年……我以为,他们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以为,我苏挽月,这辈子,注定要断子绝孙,孤苦终老……”她一边哭,一边笑,泪水和着无尽的痛苦,将她的妆容,冲得一片狼藉。“没想到……没想到啊……你们都还活着……你们……竟然都还活着……”她诉说着自己堪称人间惨剧的一生,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泪写成的。整个秘境入口,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她那悲痛欲绝的哭声,在空旷的洞府中,久久回荡。
周明曦和冯熙然,已经彻底傻了。他们的脑子,变成了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这接二连三的,颠覆他们整个世界的巨大信息。他们是……姐弟?亲姐弟?而他们的母亲,是眼前这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玉面毒仙”苏挽月?更让周明曦无法接受的是,如果苏挽月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的亲生父亲,就是那个他从小听到大,恨之入骨的武林公敌——杀害了自己的亲舅舅,又害的冯姑姑身中奇毒不能使用内力的——邪教魔头崔喜钟!
不!这不可能!这是一个噩梦!这一定是一个噩梦!“爹……”周明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艰难地,转过头,用一种带着最后希望的,哀求的目光,望向了他身后那个如同山岳般,为他遮风挡雨了十七年的男人。“爹……她说的……是假的,对不对?”他的声音,在颤抖,“我是你的儿子……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对不对?”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集中到了周怀瑾的身上。
周怀瑾看着周明曦那张充满了恐惧与祈求的脸,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沉默了,良久,良久……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痛惜。他知道,这个他保守了十七年的秘密,再也,瞒不下去了。他伸出那只布满了老茧的大手,轻轻地,放在了周明曦的头顶,就像过去的十七年里,他做过无数次的那样。然后,他用一种无比沉重,也无比艰难的语气,缓缓地说道:“明曦……对不起……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十七年前,黄河大水,你母亲的祖父和她的父亲奉命赈灾。我在一个冲到岸边的木盆里,发现了你……而你,虽然奄奄一息,但脖子上这串珠链,却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温润之气,护住了你的心脉。我救了你,把你带回了家。当时我与你母亲刚成婚不久,她因为小产引发血崩导致以后都无法生育,便把你认作我们的亲生儿子。因为你是在黎明时分被发现的,所以我给你取名,叫明曦,希望你的未来,一片光明。”
周怀瑾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周明曦的心上,将他最后的希望,砸得粉碎!原来……都是真的。原来,自己真的是被捡来的。原来,自己真的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原来,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那个大魔头崔喜钟的血!“不……不……不——!”周明曦抱着头,发出了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他无法接受!他怎么能接受?他引以为傲的父亲,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从小立志要成为像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他自己,却是那个大魔头的儿子!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荒谬!
另一边,冯熙然也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女人,又看了看身旁,那个才刚认识不久,与自己聊得很投缘的弟弟,此刻却被告知是自己亲弟弟的少年,她的心,也碎了。她无法接受!她也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是这样一个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妖女”!她的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她又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这样的一个人,怎么配做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冯熙然痛苦地摇着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我宁愿……我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两个年轻人,在这一刻,同时陷入了巨大的身份认同危机之中。他们过去十七年所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碎成了一片无法拼凑的废墟。周明曦猛地抬起头,他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周怀瑾,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感激,有爱戴,但更多的,是愧疚,是无地自容的羞耻。“爹……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我是你仇人的儿子……我……我不配做你的儿子……我不配……”
周怀瑾看着他那痛苦挣扎的模样,心中,又何尝不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煎熬?他养了十七年的儿子,视若己出的骄傲,一夕之间,变成了自己一生之敌的血脉。自己儿子的亲生父亲,竟是那个杀害了自己的亲弟弟,害的他家破人亡的大魔头,他竟然为自己的仇人养了十七年的儿子。这种痛苦,又有谁能体会?
秘境入口之前,那片原本就笼罩着几分诡谲的天地间,此刻更像是被无尽的愁云惨雾彻底吞噬。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着,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人心头发紧。在场的每一个人,内心都像是被无形的巨石碾过,在这突如其来、颠覆认知的真相面前,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煎熬。那份痛苦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绕着他们的心神,让他们在迷茫、震惊与挣扎中备受折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