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的第一场雨,细细密密,带着点儿凉意,把红旗大队的土路浇得透湿,踩上去“吧唧吧唧”直响。
但这股子湿冷半点都浇不灭安平玩具厂里那冲天的热乎劲儿。
晏建民整个人就像一团行走的火,他捏着两张被汗浸得有些发软的电报纸,脚下跟踩了风火轮似的,一路从厂门口的泥地里冲进来,带起一串泥点子,嘴里咋咋呼呼地嚷着,声音大得能把屋顶的灰尘给震下来。
“明洲!电报!港城和省城的!都来了!”
他“砰”的一声推开办公室的门,把那两张薄薄的纸,“啪”地一下拍在桌上,激动得脸颊通红,连说话都带了点颤音。
“港城的梁老板,又要五十万的货!乖乖,五十万!这后面得是几个零啊!”
“还有我前段时间跑得那几个省城供销社,一口气要八千套!基础款和机关迷城还有新品都要!都催着咱们发货呢!”
晏卫国后脚也跟了进来,他看着那两张薄薄的纸,感觉比一沓厚厚的大团结还沉,手都有些抖。
“我的天爷……这、这加起来,咱们厂的生产线就算二十四小时不停,一人长八只手,也得干到后半年去啊!”他的话里,喜悦和担忧各占了一半。
订单是天大的好事,可这产能……实在是跟不上了。
“明洲,这可咋办?”晏卫国愁得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习惯性地看向自家这个总能拿出主意的侄子。
晏明洲正靠在椅子上,手里悠哉地翻着一本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旧书,封面都泛黄了。
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接过那两张皱巴巴的电报,目光在上面扫了一眼,然后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哦,知道了。”
那反应,平淡得就像是听说明天食堂加餐多个茶叶蛋。
晏建民一看他这不紧不慢的样子,急了:“明洲,这单子太大了,咱们吃不下啊!总不能推了吧?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钱啊!”
“推什么推?送上门的钱有不要的道理?”晏明洲把书签夹好,不紧不慢地合上书,往桌上一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节都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咔”声。
“咱们自己吃不下,就不能找几个人搭伙一起吃吗?”
他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县长秘书小李笑眯眯地探进头:“晏厂长,赵县长来看您了,说是路过,顺便来看看。”
赵县长今天没穿那身板正的中山装,而是换了件半旧的蓝色夹克,看着亲切了不少。
他一进门,就闻到了办公室里那股子杨木的清香,笑着说道:“我这一来,就闻到你们厂这股子干劲儿了,看来最近产能不错啊。”
“赵县长,您这哪是路过,分明是闻着味儿来的吧?”晏明洲开了句玩笑,把他请到沙发上坐下,亲自给他泡了杯茶。
赵县长是什么人,一听这话就知道晏明洲是看穿了自己的来意,他也不兜圈子,接过茶杯,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我不是消息灵通,我是心里不踏实啊。”
他看着晏明洲,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和认真:“明洲,我知道,安平县这个小池子是留不住你的,你迟早要去市里,去更大的地方。我今天来,就是想在你走之前,把咱们上次说的那个事落到实处,不然我这心里头,总悬着块石头。”
这话让旁边的晏卫国和晏建民都吃了一惊。
晏明洲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只是笑了笑,把那两份刚到的电报,轻轻地推到了赵县长面前。
“赵县长,您看,这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吗?”
赵县长拿起电报,只扫了一眼,原本还算平静的眼神,瞳孔瞬间就猛地一缩。
“这么多?!”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被这数字给惊到了。
“是啊。”晏明洲点了点头,语气不急不缓,“光靠我们自己肯定是吃不下的,这些玩具,有很多零配件,比如一些小木珠、小木棍,还有包装用的木盒子,技术含量不高,但特别费人工。”
“我的想法是,把这些不涉及核心技术的零配件,以订单的形式,分包给我们县里那几家效益不好的厂子。”
他看着赵县长,一字一句地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比如家具厂,他们木工多,做包装盒最合适,机械厂,让他们帮忙生产一些标准尺寸的金属小零件。至于纺织厂嘛,咱们的换装娃娃,不是正需要各种各样的小衣服吗?”
“我们给他们提供图纸和标准,他们负责生产,我们按件计价,统一收购。这样一来,我们厂的产能压力解决了,他们的厂子也有活干了,工人们有钱拿了。”
赵县长静静地听着,眼神越来越亮。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是止不住的感慨。
这哪里是分蛋糕?
这分明就是用一根看不见的线,把全县几个最大的厂子,都牢牢地拴在了他玩具厂这条船上!
以后,谁想动玩具厂,就得先掂量掂量,会不会砸了其他几家厂的饭碗!
“明洲啊!”赵县长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全是佩服和真诚的赞许,“你这个想法,太好了!这才是真正地站在我们全县发展的大局上考虑问题!你放心,这件事我亲自去办!”
他站起身,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行了,你忙你的,我这就回去开会!不等了!”
当天下午,县工业局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王大海和钱大柱几个人,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头耷脑地坐在那儿,一个个眼圈发黑,像是几天没睡好觉。
顾岩今天也列席了会议,他正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文件,修长的手指偶尔在纸页上轻轻划过,似乎对周围压抑的气氛毫无察觉。
当赵县长把那个订单分包的计划一宣布。
会议室里瞬间就活了过来,像是往一潭死水里扔了个二踢脚。
“啥玩意儿?让我们给玩具厂做配套?”机械厂的王大海第一个嚷嚷起来,那表情跟听了天书似的,一脸的不信,“他能有这么好心?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就是!”家具厂的钱大柱也阴阳怪气地附和,“八成是他们自己啃不动的骨头,想扔给我们,到时候出了问题,黑锅还得我们背!”
赵县长脸一沉,刚要发作。
一直没说话的顾岩,却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文件。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了王大海一眼,那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却让王大海心里莫名一咯噔。
“王厂长,”顾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我刚看了一下你们机械厂上个季度的生产报表,设备闲置率是百分之七十,工人已经连续三个月只发基本生活费了,对吗?”
王大海的脸,刷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岩又转向钱大柱,语气依旧很平静:“钱厂长,你们家具厂的情况也差不多,仓库里积压的成品,能从厂门口一直堆到厕所。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已经向县里打了三次申请困难补助的报告了。”
他每说一句,那几个厂长的头就低一分。
顾岩轻轻地合上了笔记本,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嗒”声。
“现在有一个不需要县里投一分钱,就能让你们的机器转起来,让你们的工人有工资发的机会摆在面前。”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之前还满腹牢骚的几个厂长,此刻跟鹌鹑一样,一个屁都不敢放。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位新来的年轻县长,看着温和儒雅,实际上却是个笑面虎。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击要害,半点情面都不留。
顾岩见没人说话,便对着赵县长点了点头:“赵县长,看来大家都没意见,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赵县长心里暗暗给顾岩竖了个大拇指,这小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刻这手段管用多了。
-
厂里的事交代给晏卫国后。
晏明洲正式去了市里。
他没急着去拜访任何人,也没急着去找什么项目,就在市里最好的招待所开了个长期房,一连几天,啥也没干,就是坐车在城里瞎转悠。
可转悠了几天,他心里那股子新鲜劲儿过去后,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他在脑海里,百无聊赖地戳了戳系统。
“喂,我说,你是不是死机了?”
【叮!检测到宿主主动问询,现正式发布系统2.0版本升级公告。】
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还带了点广播腔。
“嘿,还搞上发布会了?挺洋气啊。”晏明洲乐了。
【宿主,经检测,您原有的“嫌弃值”收割模式,已无法匹配您当前的社会层级与影响力。】
“说人话。”
【说人话就是,您现在是报纸上的名人,县长眼里的红人,安平县的活财神。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位面之子已经很难产生那种他凭什么过得比我好的强烈嫌弃情绪了。再让他们贡献嫌弃值,属于强人所难,不符合我们系统的人道主义精神。】
晏明洲挑了挑眉,“说得还挺有道理,那现在呢?不让我赚钱了?要不你直接给我发工资,我躺平得了。”
【……宿主,请不要进行无意义的幻想。】系统沉默了两秒,继续说道,【为了激励您不断挑战自我,攀登更高的高峰,现正式开启第二阶段任务——嫉妒的盛宴。】
“嫉妒的盛宴?这名字听着,有点变态啊。”
【任务目标:收割来自同阶层或更高阶层大人物的嫉妒值。】
【目标人群:包括但不限于,您在商业上的竞争对手、官场上的博弈者。】
【任务解析:这些人,能看懂您的棋局,能理解您手段的高明,所以,您的每一次成功,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次扎心的暴击。他们产生的嫉妒情绪,能量等级更高,也更美味。】
【任务规则:每位大人物只能提供一次核心嫉妒值,奖励丰厚,三年内,您需要成功让十位大人物,为您气得牙痒痒。】
晏明洲听完,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行啊,这游戏总算是从割草模式,升级到boSS RUSh了。听起来比以前刺激多了。”
他关掉系统,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舒展开了,眼里重新燃起了光。
安逸的日子过久了,确实容易让人变懒。
现在,新的挑战来了。
他需要一个舞台,一个能让他进入那些大人物视线的舞台。
接下来的几天,他不再瞎逛,而是有目的地在市里考察。
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市中心解放路上的一栋三层苏式老建筑上。
红砖灰瓦,门窗破败,墙上还挂着个前进五金店的褪色招牌。
但这位置,绝了。
简直就是c位中的c位。
他把车停在路边,下车打量着这栋小楼,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把它改造成全城最靓的崽。
他正看得入神,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不远不近地,从他身边缓缓驶过,然后停在了前面不远处的路口。
顾岩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今天穿了身便服,少了几分官气,多了几分儒雅。
他也抬起头,目光同样落在了那栋破旧的小楼上,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晏明洲心里乐了。
嘿,这就有意思了。
他刚准备过去打个招呼,就看到顾岩转身,又上车走了。
整个过程,似乎压根就没注意到他。
晏明洲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好像……被无视了?
“系统,你说,他是不是故意不看我?给我玩欲擒故纵呢?”他在脑海里问道。
【宿主,根据红外扫描……顾岩同志刚才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历史建筑上。】系统无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
晏明洲:“……”
行吧,又是自作多情的一天。
他不再纠结,转身也上了车。
既然他也看上这块地了,那自己就更得抓紧了。
这出戏,得自己先开锣才行。
他发动车子,没有回招待所,而是直接朝着市房管局的方向开去。
他得先查查,这栋楼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