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洲花了两天的时间,总算是把那栋苏式小楼的底细给摸了个清清楚楚。
产权属于市五金公司,因为经营不善,连年亏损,早就名存实亡了。
那栋楼也因为年久失修,被鉴定成了危房,空了好几年,正挂在市国资办的名单上,准备对外出售处理。
这消息,对晏明洲来说,简直就是瞌睡遇上了枕头。
他从房管局出来,心情不错,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这个年代的出租车,还是稀罕物,大多是些半旧的伏尔加或者上海牌轿车,司机一个个都牛气得很。
“同志,去哪儿?”司机摇下车窗,懒洋洋地问道。
“去市报社。”晏明洲报上地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开动,他靠在后座上,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他一个人在市里,终究是分身乏术,很多事处理起来不方便。
到了市报社,晏明洲直接找到了广告科。
科室里,几个工作人员正无所事事地喝茶看报纸。
看到晏明洲这个穿着考究的年轻人走进来,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才慢悠悠地抬起头。
“同志,有事?”
“我想登个招聘启事。”晏明洲开门见山。
“招聘?”眼镜男的眉毛挑了一下,眼神里带了点轻视,“招工啊?哪个单位的?介绍信带了吗?”
这个年代,私人老板还是凤毛麟角,登报招人的大多是些国营单位。
晏明洲笑了笑,他没拿什么介绍信,而是从公文包里,直接拿出了一沓崭新的钱放在了桌上。
“我个人招聘,想登在头版最显眼的位置,连登三天,这些钱够吗?”
那厚厚的一沓钱,少说也有两三百块。
广告科里所有人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要知道,报纸头版的广告位那可是金贵得很,一般都是用来刊登重要通知的,很少对私人开放。
眼镜男看着那沓钱,咽了口唾沫,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满了笑。
“够!太够了!同志您快请坐,喝茶,喝茶!”
他亲自给晏明洲又是倒水又是让座,热情得不行。
“同志,您想招什么人?要求尽管提,我们保证给您写得清清楚楚,漂漂亮亮的!”
晏明洲从兜里掏出一张早就写好的纸条递了过去。
“就按这个写。”
眼镜男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眼珠子就差点没瞪出来。
只见上面写着:
【诚聘】
一、私人工作助理(一名):
要求:高中以上文化,头脑灵活,品行端正,会开车者优先。
待遇:月薪一百二十元起,包食宿,有年终奖。
二、私人司机(一名):
要求:三年以上驾龄,熟悉本市路况,退伍军人优先。
待遇:月薪一百元,包食宿,待遇从优。
联系人:晏先生。
联系地址:市中心招待所xxx号房。
“月……月薪一百二?!”
广告科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跟看怪物一样看着晏明洲。
这待遇,别说是市里,就是放到省城,那也是想都不敢想的!
市长的工资一个月也才一百多块钱吧?!
这哪里是招聘,这分明就是拿钱砸人啊!
眼镜男的手都有些抖了,他看着晏明洲,结结巴巴地问道:“晏……晏先生,您这个……确定就这么登?”
“确定。”晏明洲点了点头,又从包里拿出几张外汇券,不经意地放在桌上。
“麻烦几位同志了,这点小钱,请大家喝茶。”
那几张蓝盈盈的外汇券,像是有魔力一样,瞬间就让在场所有人对这份招聘启事的真实性再无半点怀疑。
能随手拿出外汇券当茶钱的人,开出这个工资,好像……也挺合理的?
“没问题!晏先生您放心!”眼镜男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我们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明天一早,您的招聘启事就会在最好的位置出现!”
第二天,最新一期的《市日报》一发出来,整个市里都炸了!
无数人拿着报纸,翻来覆去地看着头版那块豆腐干大小,却又无比显眼的招聘启事,一个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的天!招个助理和司机,给这么高工资?这姓晏的是谁啊?印钱的吗?”
“还包食宿?这条件,比国营大厂的厂长都滋润啊!”
“管他是谁!这活儿我要是能干上,我能把我爹妈都供起来!”
一时间,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个神秘的“晏先生”。
市中心招待所的电话,更是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全都是来打听情况的。
招待所的服务员们,看着晏明洲的眼神,也从之前的好奇,变成了敬畏。
接下来的两天,招待所的门口,更是门庭若市。
无数得到消息的年轻人,从市里各个角落涌了过来,一个个都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手里捏着简历,想来碰碰运气。
晏明洲没搞什么复杂的面试,他就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亲自跟每一个来应聘的人聊。
来的人,形形色色,什么都有。
有国营厂的子弟,仰着下巴,一脸傲气,觉得这活儿非自己莫属。
也有刚毕业的学生,满脸的紧张和青涩。
甚至还有几个想来浑水摸鱼的二流子。
晏明洲跟他们每个人都只聊五分钟,问的问题也都很简单。
“你为什么想来做这份工作?”
“你觉得,你比别人强在哪儿?”
“如果我让你去办一件很棘手的事,你会怎么办?”
简单几个问题下来,一个人的品性、能力、反应,他心里基本就有数了。
两天内,司机的人选倒是很快就定下来了。
一个叫王虎的退伍汽车兵,三十来岁,人看着很精神,话不多,但眼神沉稳,手上有层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个靠谱的。
但助理的人选,他却一直没找到合心意的。
来的那些人,要么是油嘴滑舌,心思活泛得过了头,要么就是太老实,缺了点灵气。
直到第三天下午,一个年轻人走进了他的房间。
瘦高个,戴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领口和袖口都一丝不苟。
他看起来有些拘谨,甚至有点自卑,全程都不太敢直视晏明洲的眼睛。
但他一开口,思路却异常清晰。
“晏先生,我想来应聘,是因为我需要钱,很多钱。”他回答第一个问题时,很坦诚。
“我自认不比别人强,但我比别人更能吃苦,也更珍惜机会。”
“至于棘手的事……”他顿了顿,抬起头,第一次直视晏明洲的眼睛,那镜片后的目光,闪着一股子倔强的光。
“我会先想尽一切办法去完成,如果实在完不成,我也会在第一时间向您汇报,并且告诉您,问题出在哪,我尝试过哪些方法,以及……我认为可行的备选方案。”
晏明洲的眼睛亮了。
他翻了翻简历,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简历很简单,叫陈默,高中毕业,成绩优异,但毕业后,却一直在街道的糊纸盒小组里打零工。
“你这个履历……”晏明洲有些不解。
陈默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他推了推眼镜,低声说道:“我家里……成分不太好。”
一句话,就解释了所有。
在这个年代,这四个字,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能压垮一个年轻人所有的前途和希望。
晏明洲沉默了片刻。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出身,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渴望的年轻人,像极了前世那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滚,拼尽全力只想活下去的自己。
“行了,就你了。”晏明洲突然开口。
“啊?”陈默猛地抬起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我说,你被录取了。”晏明洲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早上八点,来这里找我,我带你们去办点事。”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助理。”
陈默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他走出招待所,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眼眶一热,差点没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