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的房间里,晏明洲站在窗前,一夜无眠。
窗外是京城沉寂的夜,胡同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只有远处岗哨的红色警示灯还在亮着,像黑夜里的星星,透着一丝安全感。
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火车汽笛声悠长而低沉,在空旷的夜里传得很远,衬得四周愈发安静。
他手里攥着那个空了的文件袋,心里却没有了之前的紧绷和焦虑,反而异常平静。这份关于苏联的报告,既是投名状,也是最锋利的武器。
陈望年骂他资本逐利唯利是图,可这份报告能帮国家提前布局应对未来十年的世界变局,能让高层看到他的价值不止于赚钱机器,更能为国家战略提供关键信息,是能站在国家立场思考的局内人。
他抬手拉开窗帘,秋风灌进来,带着夜露的湿润,吹得他打了个寒颤,却让他脑子更清醒。
窗外的天慢慢泛白,东方的天际线透出一丝微光,将云层染成淡淡的橘色。
远处的白杨树渐渐显露出轮廓,枝桠上的黄叶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
风还在呼啸,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过,可晏明洲心里却一片平静。
他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路灯,看着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洒在胡同的青石板路上。
陈望年的刁难,保守派的质疑,都将在这份报告面前被打破,没有什么比国家利益和未来安全更能让京城的高层重视。
而他只需要等待那份来自顶层的回应,等待属于自己的破局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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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上午,京城的秋风比昨天更硬了几分,裹着北方特有的干燥,带着点生疼。
胡同口的白杨树叶子落了大半,剩下几片枯黄的挂在枝头,风一吹就打着旋儿往下飘,铺得青石板路满是金黄,踩上去 “沙沙” 响,像是在为这场特殊的会面铺垫某种仪式感。
晏明洲依旧穿那件黑色手工风衣,领口立着挡住凉意,步伐稳得很,皮鞋碾过落叶时力道均匀,每一步都像提前量过距离。
昨晚顾振邦那边没传来明确消息,但从顾家夜宴时顾岩偷偷透露的 “陈老凌晨接了中央办公厅电话” 来看,那份关于苏联的报告必然起了作用,只是不知道这份作用能让陈望年的态度转变多少,毕竟这位老派干部的固执,他昨天已经领教过了。
陈默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公文包带,昨晚他起夜时还看到老板房间的灯亮着,窗纸上印着伏案的影子,桌上摊着厚厚的资料,想来是在梳理今天要讲的金融风险要点。
他甚至偷偷盘算,大不了撕破脸回港,凭老板打垮山田财团的本事,在哪儿不能东山再起?可转念一想,老板为了这次京城之行准备了这么久,从日本的布局到苏联的报告,要是就这么放弃未免太可惜,心里又忍不住替晏明洲捏把汗,连脚步都比平时慢了半拍。
两人推开会议室木门时,陈默已经攥紧拳头准备迎接新一轮唇枪舌剑,毕竟昨天刘副部长 的刁难还历历在目,他甚至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如何反驳。
可门内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僵在原地,这还是昨天那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会议室吗?
还是那间掉漆的长条桌,还是昨天那拨穿干部服的人,可气氛却像被秋风扫过似的,彻底变了。
昨天像审判官似的小组成员,此刻坐得笔直,脸上竟带着几分客气,连之前一直耷拉着的嘴角都微微向上提了提。
后排负责记录的年轻科员更是早早站起来,手里还拿着笔记本,眼神里没了昨天的轻视,多了几分紧张。
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主位上的陈望年,昨天还拍着桌子骂老板金融海盗的老人,居然在晏明洲进门的瞬间,第一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陈老动作有点慢,右手撑着桌沿才稳住身子,腰背却挺得笔直,像棵不肯弯腰的老松。
他手指在桌布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掩饰什么情绪,脸上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可眼神里那把 “刀” 没了,是一种复杂到难以形容的情绪。
紧接着,其他成员像接了无声指令似的齐刷刷跟着起身,椅子腿蹭地的声音都透着整齐,连昨天最嚣张的金丝眼镜干部都站得规规矩矩,双手放在身前没了之前的倨傲。
“晏先生,快请坐,刚泡的茶还热着。” 金丝眼镜干部绕过长条桌快步过来,双手拉开晏明洲那把椅子,脸上堆着笑,却笑得有点僵硬,像是在强行克制某种不适。
他甚至还特意掸了掸椅面上不存在的灰尘,动作殷勤得让陈默都看呆了。
陈默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没睡醒,桌上昨天那些搪瓷杯不见了,换成一套白瓷杯,杯壁薄如蝉翼,上面印着淡雅的青竹图案,泛着温润的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杯子里泡着的嫩绿茶叶根根立在水里舒展,清冽的豆香飘过来,是只有春天才有的明前龙井,寻常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据说得是部委特供的份额才能拿到。
这前后反差太大,他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只能愣愣地跟着晏明洲走到桌边,连自己的椅子被人拉开都没反应过来。
晏明洲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笑,仿佛早料到这场转变。他心里清楚,陈望年的态度转变绝不会凭空出现,必然是中央那边有了明确指示,而指示的源头大概率就是那份关于苏联的报告。
他坦然坐下,还对着金丝眼镜干部点了点头:“谢谢。”
两个字不轻不重,却让对方的腰又弯了半寸,连声道: “应该的,应该的。”
转身时还特意帮陈默也拉了拉椅子,态度恭敬得像换了个人。
陈默坐下时还差点因为没坐稳而晃了一下,引来旁边科员的善意提醒,这要是在昨天,对方只会冷眼旁观。
这场原本该剑拔弩张的问询会,此刻已经没了昨天的火药味。
陈望年清了清嗓子,没像昨天那样直奔主题,反而端起白瓷杯,手指摩挲着杯壁上的竹纹轻轻吹了吹热气,浅抿一口才开口,措辞谨慎得像是在反复斟酌:“晏先生,昨天我们对你在日本的一些商业行为提了些疑问,语气上可能有些急躁,还请你多担待。”
他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像是在寻求认同:“毕竟我们这些老家伙对资本市场的运作模式不太熟悉,难免会有误解,还望晏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这些字眼一个个砸在陈默耳朵里,让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昨天陈老可是语气里满是审视,今天不仅用了敬称,还主动道歉,这转变也太大了!
他偷偷看了眼晏明洲,老板却依旧云淡风轻,手指搭在杯沿轻轻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