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娴暮!
这个名字,在徐浪前世奋力攀爬的那个年代,早已如烙印般刻在权力金字塔的顶端,是“人的名,树的影”最完美的诠释。
他没想到,这位京华圈子里近乎妖孽的存在,竟会踏足江陵,更出现在这偏僻荒凉的王家村。
“跟了这么久,该现身打个招呼了吧?”
当张娴暮左拐右拐,走进一片荒僻的洼地停下时,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脚下污秽的泥泞。
他声音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被发现了?
徐浪心中苦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从一处断墙后走出。
听到脚步声,张娴暮并未回头,语气淡漠得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分钟。解释你跟踪我的理由。否则,你会亲身体会‘后悔’二字的重量。”
他有这个资格。
徐浪无比清楚,以自己此刻的根基和实力,在眼前这位早已名动京华的妖孽面前,轻如鸿毛。
“珠穆朗玛的绽放,唯有立于绝巅之人,方能感知那白芒下的彻骨寒。”
徐浪的声音在空旷的洼地里响起。
这句开场白如同一个无形的拳头,狠狠砸在张娴暮看似平静无波的表面!
他猛地转身,那张少年老成、仿佛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一道名为“震惊”的缝隙!
这句话,是他时常在心底默念的“箴言”,旁人难解其意,他也只当是某种孤高的哲学。
它只流传于那个常人难以企及、足以让普通人窒息的狭窄圈子!
徐浪能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他要么身处那个圈子边缘,要么……其触手已足以窥探其中!
张娴暮脑中飞速掠过所有可能的人影,却找不到半点与眼前青年相符的印象。
“你是谁?”
张娴暮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紧紧锁定了徐浪。
“一个对你而言无足轻重的人,或许只是你漫长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徐浪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淡然。
“对于过客,我向来不会追问,更不会关心。”
“有趣。”
张娴暮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是一种被激起的、带着危险气息的兴趣。
“你认识我,而我却不认识你。这似乎……不太公平?”
“公平?”
徐浪嗤笑一声。
“这世道何来公平?同一天降生,有人含着金匙,有人却注定背负箩筐拾荒度日。”
“张少,你信这个?”
张娴暮眼中的兴趣更浓了。
他喜欢和聪明人对话,省力。
虽然他也不排斥蠢人。
“你为何在此?”他直接问道。
“和你一样,”徐浪的目光扫过远处的王家村,“买地。”
张娴暮的回答没有让徐浪意外,联想到那个虚无缥缈的“宝藏”,徐浪嘴角微扬:“宝藏是假的。”
“我当然知道是假的。”
张娴暮神色彻底平静,那股超越年龄的沉稳气场再次笼罩全身。
他饶有深意地打量着徐浪,“你就是那个在幕后布局的人?”
徐浪坦然点头。
“布局者现身,戏也该散了。”
张娴暮语气随意,仿佛只是来散了个步。
“西部?”
徐浪若有所思地吐出两个字。
知道他的名字,了解他的习性,甚至能猜出他的去向……
张娴暮并不惊讶,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他讨厌这种被洞悉、被掌握的感觉,如同赤身裸体暴露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下,而对方却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张娴暮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下次见面,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锋,直刺徐浪眼底,“我不介意亲手抹除这份不安。”
说完,他漠然转身,身影在荒芜的洼地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徐浪站在原地,望着张娴暮消失的方向,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深沉的凝重。
这次冒险接触,本意是担忧这位妖孽降临江陵会搅乱他的棋局。
虽猜到与“宝藏”有关,却没想到对方如此敏锐,短时间内便识破了这并不高明的骗局。
不过,真正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是——这位曾被京华某些大佬视为接班人的存在,为何会为了一个经不起推敲的传言,亲自来到江陵?
他下意识摩挲着指间的戒指,眼神闪烁。
带着这份沉重的疑虑,徐浪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洼地,返回那辆不起眼的面包车。
此刻的王家村,表面依旧喧嚣热闹,游客如织。
但孟德亮和东子站在村口,望着这虚假的繁荣,脸上交织着忧虑、警惕,还有一丝患得患失的期盼。
经过一天的激烈讨论,王家村的核心人物们最终达成一致:
抗争到底!眼下的“繁荣”是他们最大的护身符,政府投鼠忌器,顾忌舆论,不敢强来。
更重要的是,地是老祖宗留下的,他们无权替子孙后代做主!
这份“无权”反而成了他们破釜沉舟的勇气源泉。
然而,这份勇气很快便迎来了严峻的考验。
大批荷枪实弹的武警肃立村口,冰冷的枪械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市委书记王东旭亲临现场,面对村民“不配姓王”、“叛逆祖宗”的怒骂。
他强压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将这些声音归结为“刁民”的无理取闹。
“王家村的乡亲们!”
王东旭站在临时搭建的扩音器前,努力维持着官员应有的风度和涵养。
四周是虎视眈眈的媒体镜头和好奇张望的游客,他必须字斟句酌。
“我代表省委,恳请大家以大局为重,将地让出来!不要成为国家发展的阻碍!”
他知道,这种怀柔政策对眼前这群“刁民”而言,无异于对牛弹琴。
“不卖!说了多少遍!要卖也只卖给那些大老板!人家出一万块一亩!你们给多少?”
人群中,东子挥舞着手臂,愤怒地指向王东旭。
孟德亮作为公职人员,此刻只能隐在人群中,焦急却无法公然站队,他的身份是国家赋予的,此刻成了最大的枷锁。
“等我们卖个好价钱,你们再去跟那些有钱老板买好了!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泥腿子!国家养你们是来吸我们血的吗?”
另一个村民吼道。
“放肆!”
吴毅再也忍不住,一步跨出,怒视着东子,“谁敢把地卖给外人,老子立马抓人!”
“我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买这块地!谁买就是跟国家对着干!”
他环视四周,压低声音,带着威胁。
“操!等你们滚蛋,老子就买!”
一个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带着刻意的煽动,“老子买了就把合同藏好,直接跑国外去!”
“你们敢动老子的地,老子就跟你们打官司!市里不行去省里!省里不行老子就去京城告御状!我就不信这天下没王法了!”
这话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中某些投机者的心思,也彻底激怒了王东旭。
“吴局长!住口!”王东旭厉声喝止,额角青筋跳动。
吴毅的话固然莽撞,却也道出了他心底的憋屈。
若非身份所限,他何尝不想如此强硬?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身旁的孟德亮,语气不容置疑:
“孟村长!征地工作交给你负责!务必办妥!如果办不成,你自己去向省委解释!”
“王书记!这万万使不得啊!”
孟德亮一脸“惶恐”,凑近压低声音。
“村里好几户人家私下都跟那些老板谈好了!两万块一亩!他们背着我偷偷签了合同,我根本拦不住!”
“到时候……我这村长冤不冤哪?”
“两万块一亩”和“私下签约”这两个词,精准地戳中了王东旭的痛处,瞬间让他联想到江陵化工厂那批先斩后奏的蛀虫,怒火腾地一下烧得更旺。
“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王东旭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句话。
“那……王书记,您得给我点人手……”孟德亮“无奈”请求。
“好!”王东旭正在气头上,想也没想,朝旁边的武警队长一挥手:
“你们!听他指挥!征地的事,他和吴局长全权负责!”
说完,他阴沉着脸,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自己的黑色轿车。
目送市委书记的车队离开,孟德亮与吴毅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那是计划进入关键阶段的信号。
孟德亮脸上的“惶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执行命令的“果决”。
他猛地抬手,指向以东子为首的十几个青壮村民:
“就是他们!多次私下接触外地老板,意图私自卖地!”
“为避免事态恶化,先把他们控制起来!关几天,等他们清醒了再说!”
“孟德亮!你他妈……”东子等人脸上瞬间布满“惊怒”,挣扎着破口大骂,仿佛完全没料到会被自己人“出卖”。
周围的游客顿时一片哗然,骚动起来。
只有一直隐在暗处的徐浪看得分明,无论是被抓的“愤怒”,还是围观村民的“震惊”,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演痕迹。
目的达成。
徐浪最后扫了一眼混乱的现场,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同时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冰冷而清晰:
“财哥,媒体那边准备就绪。好戏开场,市政府大楼见。”
电话那头传来胡有财带着兴奋的声音:
“收到!广电局那帮人很卖力,拍了不少‘精彩’镜头,足够用了!”
“待会见。”
徐浪挂断电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拉开车门,发动那辆面包车,迅速驶离了这片即将掀起更大风暴的“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