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浪并不关心周记那位姓吉的老人会如何善后。
他也不在意对方会用什么借口解释阿廖及其几十名手下的死亡,更无意过问接下来周记与新安社、洪义社之间的冲突会如何发展。
但徐浪很清楚,自己和林啸羽已经可以在这起风波中画上句号,这就足够了!
徐浪的闲暇时间本就有限,没必要为这些道上的恩怨耗费心神。
这次主动出手解决廖康年,初衷只是不希望因李泰斗的死而惹上麻烦。
他目前的处境虽非危机四伏,但孙凌的威胁尚未解除,谁敢保证在港城惹出乱子后,不会给这个阴险小人可乘之机?
更何况,张嵩残党的隐患始终让他放心不下。
即便张嵩已死,张博入狱,但谁能保证这些残余势力不会趁机兴风作浪?
因此,徐浪当前的处境虽不艰难,却也绝不轻松,自然不能再让港城地下社会的纷争增添烦恼。
为了永绝后患,廖康年非死不可。
否则,洪义社和新安社必将遭受重创,消息一旦走漏,徐浪也会惹上天大的麻烦。
即便王天养和谢成文信誓旦旦保证不会牵连他,但混黑道的人真能完全信任?
远的不说,李泰斗不就是活生生在车上被炸死的例子?
“徐少,解决了?”
林啸羽像看怪物似的打量着徐浪——他身上不仅毫发无伤,连半点血渍都未见。
尽管觉得徐浪独自干掉廖康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林啸羽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徐浪脸上那抹轻松自如的神色,这是大局已定才会显露的从容。
“你说呢?”
徐浪似笑非笑。
“说不准。”
林啸羽虽不愿承认,心底却荒谬地相信了徐浪。
正在这时,王天养推门而入,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徐浪,脸上写满忌惮:
“刚收到消息,廖康年死在吉光家里。”
谢成文也缓步跟来,对徐浪的忌惮比王天养更甚。
此前徐浪就曾对他亮过刀子,谢成文不是没想过报复,但一想到徐浪鬼神莫测的身手,便下不了决心。
如今廖康年惨死,还偏偏死在吉光家中,尽管情报有限,但几十号人全部毙命,可想而知这绝对是徐浪的手笔。
拥有这种万军之中取敌首级的本事,岂是谢成文能对付的?
除非有把握一击毙命,否则怕是睡在警局里,谢成文都难以安眠!
“谢先生,刚才我情急之下多有冒犯,还请您见谅。”
徐浪脸上的笑意在谢成文眼中犹如魔鬼的微笑,他暗暗捏了把冷汗,干笑道:
“徐少言重了,刚才是我先失了分寸,该请您海涵才是。”
“既然周记的阿廖已死,接下来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
徐浪依旧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这话却让王天养和谢成文同时打了个寒颤。
此时此刻,他们哪敢表现出半点不合作的态度,当即拍着胸脯保证:
“徐少放心,后续事宜我们一定处理妥当,绝不再劳您费心。”
“那就好,该怎么做,你们去办吧。”
徐浪缓缓转身,若有所思道。
“我相信你们,也希望你们别让我失望。在港城地界,你们是地头蛇,我算不上过江龙。”
“但港城不久将要回归,届时这里就算不由内地人主导,也轮不到洋人指手画脚。”
“体制不同了,政府对黑恶势力的态度向来是严厉打击,绝不会像洋人那样睁只眼闭只眼。”
“徐少提醒的是,我们记住了。”
王天养说完,朝谢成文使了个眼色。
谢成文会意,待王天养掩上房门后,急忙跟了出去。
“怎么办?”
谢成文脸色难看,王天养也是如此。
徐浪方才那番话,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
“能怎么办?难道你想在这儿做掉他?你手下比廖康年那伙人还能打?”
王天养白了谢成文一眼,鬼鬼祟祟四下张望,压低声音道:
“当务之急,我们非但不能得罪这位小祖宗,还得夹着尾巴把他伺候舒坦了。”
“你别小看他,我打听过,他在内地不止有名望,手里还握着实权。”
“这事我也查过。不过说实话,咱们守着港城这一亩三分地已经够累了,他在内地再有权势,对咱们也鞭长莫及。”
谢成文虽不反驳,但对徐浪在内地的权势并不在意。
“说你目光短浅真是一点不错!都什么年代了,还以为靠拳头能混一辈子?”
王天养无视谢成文怒目而视,撇嘴低声道:
“咱们是黑社会,这不假。但徐少说得对,港城迟早要回归。”
“内地政府对咱们什么态度还不好说,尤其是黑社会——内地不是天天喊打黑除恶吗?打的是谁?除的又是谁?不就是咱们这种抢地盘的混混?”
“在那些高官眼里,咱们就是垃圾,是破坏治安、影响市容的毒瘤。”
见谢成文陷入沉思,王天养继续道:
“再说这年头,光讲义气没用,底下弟兄不买账。”
“现在物质至上,只有真金白银才能让人死心塌地卖命。”
“你以为养着几千肯为你卖命的兄弟就高枕无忧了?”
“那可是几千张等着吃饭的嘴!喂不饱他们,他们反过来就能把你生吞活剥!”
“我早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绝对的忠诚,就算有,也是愚忠——这种人,活不长。”
“你怎么能这么贬低自家兄弟?”
谢成文狠狠瞪了王天养一眼。
王天养指着自己脑袋,自嘲道:
“你以为我愿意说这种话?你想想,这年头肯效死忠的人,有几个不是这里有问题?”
“指望一个不懂人情世故、不会随机应变的人能活多久?”
“谢成文,咱们打交道这么多年,今天说这些绝不是危言耸听,更不是害你。”
“你看,李老鬼死了,周记谁上位咱们管不着,但我不希望你也步他后尘。”
“你不是一直巴不得我早死早超生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成文冷笑。
“哼!狗咬吕洞宾!”
“谢成文,我告诉你,我只是不希望哪天能跟我平起平坐的都是生面孔——那样我会觉得寂寞,不习惯。”
“或许我有私心,是想维持港城地下社会的现状。但所谓不打不相识,就算是竞争对手、是敌人,斗久了也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王天养似乎也觉得这话太过肉麻,摆摆手道:
“行了,办正事吧。说太多煽情话,你该觉得我虚伪了。”
“总之以后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凡事记得留条后路,别再用几年前那套——实话告诉你,过时了。”
“送你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望着王天养潇洒离去的背影,谢成文目光愈发迷茫。
他有一种直觉:
王天养今天这番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而且是他以往从未深思过的。
阴晴不定地僵立良久,谢成文终于暗叹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徐少,周记的阿廖……真是您杀的?”
林啸羽思前想后,终究问出心中疑惑。
尽管已猜到大半,他还是想听徐浪亲口证实。
“是或不是,重要吗?”
徐浪投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目光再度投向窗外的夜景。
虽已凌晨,港城的夜色依旧绚烂夺目。
“林先生,我觉得您的事业,也是时候向前迈一步了。”
“什么?”
林啸羽还在琢磨徐浪话中深意,没料到对方突然说出这句暗示性极强的话,不由迟疑道。
“徐少,您该不会是想让我……”
“没错。”
徐浪缓缓转身,平静道。
“林氏目前已进入瓶颈期。来港城前我仔细分析过,现在这里仍是洪义社、新安社和周记的天下。”
“林氏的灰产和走私生意,都要经过这三道关卡层层盘剥。”
“虽然每次抽成不多,但长年累算下来,也是一笔惊人开销。林氏冒着巨大风险经营,他们三家却坐享其成,想必林氏心里也不痛快吧?”
见林啸羽欲言又止,徐浪抬手制止:
“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林氏在港城确实有头有脸,原本不必向这三家缴纳利钱。我也知道这是林老爷子当年主动提出的,目的是减少摩擦。”
“这种做法有利有弊:利在能安稳完成交易,不必担心三家暗中使绊;弊在这生意未必做得长久。”
“徐少,我不太明白。”
林啸羽面露困惑。
徐浪轻笑道: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林氏与王天养、谢成文、李泰斗达成的协议,他们或许不会反悔,但继任者是否遵守就是两说了。”
“人心贪欲无穷,坏规矩的从来都是那些不安分又贪得无厌的小人。”
“比如李泰斗一死,林氏能保证周记下一位话事人还会遵守旧约?”
“这……”
林啸羽脸色微变。
徐浪循循善诱:
“这个先例绝不能开。一旦开了,王天养和谢成文必然要求同等待遇。”
“长此以往,林氏这冒险的买卖也不用做了,光是被这三家抽成就能把林氏活活拖垮。”
“若不答应,就等于决裂,麻烦只会接踵而至。这还算好的,若三家联手,林氏恐怕血本无归。”
“这种暴利行业,你觉得他们会不眼红?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恐怕是李泰斗生前坚决反对,才断了王、谢二人的念头。”
林啸羽脸色大变——徐浪分析得一点没错!
李泰斗确实极重承诺。
他一直纳闷为何新安社和洪义社这些年对林氏既不打压也不加码,现在想来,确实是李泰斗在竭力维持四方平衡。
如今李泰斗一死,无论周记谁上位,解决眼前麻烦后的王天养和谢成文很可能联手逼他就范。
即便能死死守住两条渠道的货源,利钱恐怕也要翻上几番。
人一旦多疑,看问题的角度便彻底不同。
此刻林啸羽已将王天养和谢成文先前鬼鬼祟祟的目光解读为贪婪与算计!
他毅然抬头望向徐浪,目光坚定:
“请徐少为我指条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