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裹着暮春的风,卷起槐花香,漫过靖王府宫墙。
皇后的掌事刘嬷嬷突然传来皇后设宴的懿旨。
“姑娘,皇后这时候设宴,怕是没安好心。”
阿梨替她理了理正妃礼服的褶皱,金线绣的凤凰在烛火下泛着流光,
“苏婉儿定要借着皇后的势发难。”
沈如晦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枚玄铁令牌,上面“影”字的棱角硌得掌心微疼。想起萧珣将令牌塞给她时,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腕骨说:“宫里不比王府,若真出事,凭此调动暗卫,不必顾我。”
他说这话时,正倚在榻上“咳嗽”,帕子掩着唇角,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担忧。
她当时笑着应下,转身却将他常喝的药汁换成了参汤——今日这场宴,他既要扮病弱,又要护她周全,耗损定然不小。
“王爷呢?”
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忽然问。
“在偏殿候着,说是要等雨小些再进来。”
阿梨压低声音,
“影一说,柳如烟也去了坤宁宫,正缠着皇后说什么,看那样子,像是在告您的状。”
沈如晦唇角微勾。柳如烟自沁雪别院的账册被抄后,便被萧珣以“禁足思过”的名义关在漪澜阁,今日能出现在坤宁宫,必是皇后的意思。她们想借苏婉儿发难,再让柳如烟旁敲侧击,无非是想坐实她“恃宠而骄、苛待侧妃”的罪名。
“走吧,该入席了。”
她起身时,金步摇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冷宫檐角的铜铃,那是她听了十年的声音,如今听来,却多了几分底气。
踏入宴会厅时,满室的脂粉香扑面而来。皇后坐在上首,凤钗上的珍珠晃出冷光,见她进来,只淡淡抬了抬眼:
“沈妃来得正好,就等你了。”
沈如晦屈膝行礼,眼角的余光瞥见苏婉儿坐在柳如烟身边,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看向她的眼神淬着毒。而萧珣,正被几个太医围着“问诊”,脸色白得像纸,时不时发出几声“虚弱”的咳嗽。
“靖王身子不适,还劳烦沈妃多照拂。”
皇后端起茶杯,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
“毕竟,这正妃的位置坐得稳不稳,全看王爷的心意。”
“谢皇后关心。”
沈如晦垂首道,
“王爷虽偶感风寒,却总念叨着要给娘娘请安,足见孝心。”
这话堵得皇后哑口无言。她本想暗讽萧珣病重,靖王府迟早易主,却被沈如晦四两拨千斤,反倒成了萧珣“孝心可嘉”。
宴席刚开,苏婉儿果然按捺不住,端着酒杯走到沈如晦面前,裙摆故意扫过她的裙裾:
“沈王妃,前些日子册封宴上的事,你还没给我道歉呢。”
沈如晦抬眼,看着她鬓边那朵夸张的珠花——与那日被泼酒时戴的一模一样,显然是故意来寻仇的。
“苏小姐说笑了。”
她端起茶杯,声音平静,
“那日之事,明明是你先泼我酒,怎反倒要我道歉?”
“你!”
苏婉儿被噎得满脸通红,转身扑到皇后身边,眼泪说来就来,
“皇后娘娘!您看她!到了您这儿还这么嚣张!她不仅泼我酒,还说我父亲教女无方!”
皇后放下茶杯,目光扫过沈如晦:
“沈妃,婉儿年纪小,你身为王妃,让着些便是,何必如此计较?”
“娘娘此言差矣。”
沈如晦站起身,礼服上的凤凰纹在烛火下仿佛活了过来,
“若是寻常争执,我自然该让。但她弄脏的是陛下赐下的金线礼服,辱的是靖王府的体面,这歉,我不能道。”
柳如烟立刻帮腔:
“姐姐这话就不对了,不过一件衣裳,怎比得上苏小姐的脸面金贵?再说,姐姐出身……”
“出身如何?”
沈如晦冷冷打断她,
“出身冷宫,就活该被人欺辱?还是说,在柳侧妃眼里,只有柳家的女儿才配讲体面?”
柳如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苏婉儿却哭得更凶了:
“父亲!您看她们!”
吏部尚书苏宏连忙起身,对着沈如晦作揖:
“沈妃,小女不懂事,那日之事是她不对。但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被当众泼酒,实在难堪,还望王妃给她个台阶下。”
“台阶?”
沈如晦笑了,目光扫过全场,
“那日我礼服被泼时,谁给过我台阶?”
就在这时,一直“病恹恹”的萧珣忽然咳嗽着开口,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
“苏大人……咳咳……是想让本王的王妃,给一个冒犯王府体面的人道歉?”
他缓缓站起身,影卫连忙上前搀扶,他却摆了摆手,一步一步走到沈如晦身边。虽仍微微喘息,背脊却挺得笔直,那双往日总带着倦意的眼,此刻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射向苏婉儿。
“我靖王妃的礼服,”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不是谁都能弄脏的。”
苏婉儿被他看得浑身发颤,躲在苏宏身后不敢作声。
萧珣却没看她,目光如网般罩住在场众人:
“册封宴上,苏小姐故意泼洒正妃礼服,已是对王府不敬。今日在坤宁宫,又借着皇后的势哭闹不休,逼王妃道歉——”
他忽然提高声音,震得梁上的宫灯轻轻摇晃:
“真当我萧珣病重,靖王府就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声怒喝里没有半分病气,反倒带着北境沙场的杀伐之气,不少曾随他出征的老将,顿时露出惊惧之色——这才是那个当年在狼居胥山以三千骑兵破敌的靖王!
皇后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没想到萧珣竟会为了沈如晦,当众撕破“病弱”的伪装。
萧珣将沈如晦护在身后,掌心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用只有两人能懂的力道捏了捏——别怕,有我。
沈如晦望着他宽厚的背影,鼻尖忽然一酸。她在冷宫见惯了人走茶凉,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愿意为她对抗整个后宫的压力,愿意将她护得如此周全。
“今日我把话放这儿。”
萧珣的声音冰冷刺骨,
“沈如晦是我明媒正娶的靖王妃,是我萧珣要用命护着的人。”
“今后谁再敢对她无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婉儿、柳如烟,最后落在皇后脸上,
“便是与我萧珣为敌。”
“与我为敌的下场,”
他微微一笑,那笑意却不及眼底,
“柳成就是例子。”
提到柳成,在场众人顿时噤若寒蝉。谁都知道柳成昨日已被打入天牢,罪名是“通敌叛国”,背后隐约就有靖王府的影子。
苏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青砖:
“臣……臣教女无方,求王爷恕罪!”
苏婉儿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哭闹,只顾着发抖。
皇后脸色铁青,却不得不强笑道:
“靖王说笑了,婉儿年纪小不懂事,沈妃也别往心里去。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
萧珣冷哼一声,
“若皇后觉得是误会,那不如让宗人府来评评理,看看故意冒犯正妃,该当何罪!”
宗人府是专管皇室宗亲与勋贵家事的地方,一旦介入,苏家定然脱不了干系。皇后哪里敢应,只能讪讪地打圆场:
“不必了,都是自家人,何必闹到宗人府去。”
沈如晦看着萧珣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他方才那句“用命护着”,不是戏言。她悄悄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转而扶住他的胳膊,指尖在他袖中快速写了个“撤”字——再闹下去,怕是要引起皇帝的猜忌。
萧珣会意,顺势咳嗽起来,身体微微晃了晃:
“咳咳……看来我这身子,实在撑不住了,先行告退。”
皇后巴不得他走,连忙道:
“快送王爷回府歇息,沈妃也一并去吧。”
走出坤宁宫时,雨已经停了。
沈如晦扶着萧珣上了马车,刚放下车帘,他便脱力般靠在她肩头,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样?”
她连忙从袖中取出参汤,喂他喝下。
他喝了几口,才缓过气来,哑着嗓子笑:
“吓到了?”
“你才该被吓到。”
沈如晦替他擦汗,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
“就不怕皇帝起疑?”
“疑就疑吧。”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总不能看着你受委屈。”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沈如晦靠在他怀里,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那些步步惊心的权谋,都有了意义。
“对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
“柳如烟今日在皇后耳边说的,怕是沁雪别院的事。”
“嗯。”
萧珣点头,
“她想让皇后查到密道,毁了我们最后的退路。”
沈如晦心中一紧:
“那密道……”
“放心。”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
“我早已让人在密道口设了机关,除非有我的令牌,否则谁进去都是死路一条。”
马车行至朱雀大街时,影卫忽然策马追来,隔着车帘低声道:
“王爷,苏宏被皇后留下了,像是在说北境粮草的事。”
萧珣眸色一沉。北境粮草案是柳成通敌的关键证据,苏宏此刻掺和进来,怕是想替柳成翻案。
“看来,”
萧珣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声音冷了下来,
“皇后是铁了心要保柳家。”
沈如晦握住他的手,指尖与他的交缠在一起:
“那我们就把证据摆到皇帝面前,看她怎么保。”
萧珣低头,吻落在她的发顶,带着淡淡的药香:
“好,我们一起。”
马车渐行渐远,将坤宁宫的喧嚣抛在身后。谁都没注意,宫墙的阴影里,李德全正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他转身走进雨幕,袖中藏着一封密信,上面只有四个字:
“虎已出笼。”
这场发生在皇后宫中的对峙,像投入湖面的巨石,不仅搅乱了后宫的平静,更让朝堂各方势力重新掂量起靖王府的分量。
而沈如晦与萧珣,这对看似脆弱的同盟,在风雨飘摇中,正愈发紧密地站在一起,等待着下一场风暴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