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边的血腥气尚未散尽,黏稠地缠绕在潮湿的风里,崖顶那道黑影却已如鬼魅般融入苍莽山林,只余下空山寂寂,唯有枯枝在风中轻颤,仿佛方才那道窥探的目光,不过是生死关头滋生的一丝错觉。
沈如晦指尖的寒芒尚未收起,心头却骤然掠过一阵凛然。她无暇深究那黑影的来历,目光迅速落回身侧的萧珣身上——他肩头插着的镖刃泛着幽蓝光泽,寒芒中隐有毒意流转,虽未及要害,却已让血色顺着衣料晕开大片暗沉的痕迹。
她俯身半跪,指尖如疾风般点向萧珣肩颈处的止血穴位,动作利落得不带半分迟疑。紧接着,她解开腰间系着的暗纹锦囊,从中倒出仅存的三粒解毒丸,药丸通体莹白,还带着药材特有的清苦香气。她小心翼翼地撬开萧珣的唇,将药丸送入口中,又从怀中取出水囊,喂他咽下,随后利落地撕下自己外袍的下摆,布条在掌心拧成紧实的绳结,一圈圈缠绕在他的伤口处,每一次收紧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沈如晦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寂静。她伸手搀扶起萧珣,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那是失血与毒素交织带来的虚弱。
“北狄王后虽死,但其残余势力未必散去,更何况崖顶那隐匿的神秘人,敌友难辨,留在此地只会徒增风险。”
萧珣靠在沈如晦的臂弯里,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却依旧抿成一道冷硬的线条。他借着她的力道勉强站稳,目光扫过不远处刘月媚的尸身——她双目圆睁,脸上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愕与不甘,再看向一旁的刘宸,少年早已没了往日的骄矜,只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满地血迹,显然还未从“母亲是北狄细作”的真相冲击中缓过神来。
“带上他。”
萧珣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他抬手指向刘宸,指尖微微发颤,
“他是解开双生印秘密的关键人物,也是……这场阴谋里最无辜的人。”
沈如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刘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颔首,转头对身后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影卫示意:
“扶他起来,注意分寸,别伤了他。”
那名梅影卫立刻上前,动作轻柔地将刘宸架起。一行人不敢有片刻耽搁,沿着山谷西侧一条被藤蔓遮蔽的隐秘小径,迅速撤离了这处染满鲜血的是非之地。
归途比来时更为艰险。刚走出山谷不到十里,林间便骤然响起箭矢破空的锐响——果然不出所料,丞相派出的截杀队伍已等候在此。
显然,京都那边已有人通过密信得知了他们此行的收获,知晓他们手中握有足以颠覆朝局的关键信息,竟不惜在荒郊野外布下杀局,欲将他们彻底抹杀。
“列阵!左翼防御,右翼迂回!”
沈如晦临危不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她将腰间的软剑抽出,剑身在日光下映出冷冽的寒光,同时从锦囊里取出几枚淬了迷迭香的银针,指尖一弹,银针便如流星般射向冲在最前方的几名杀手,精准地命中他们的眉心穴位。
影卫们训练有素,听到指令后立刻变换阵型,盾牌手在前组成坚固的防线,长刀手则在两侧伺机而动。
萧珣虽受了伤,却依旧握紧腰间的佩剑,仅凭单手挥剑,剑气依旧凌厉如霜,每一次劈砍都能精准地避开杀手的攻击,同时找到对方的破绽——他的动作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即便身形因虚弱而微微晃动,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死死锁定着敌人的动向。
沈如晦将《毒医秘录》中所学的制毒、用毒之法发挥到了极致,她不仅能用银针制敌,还能从怀中摸出早已备好的毒粉,借着风势撒向人群,毒粉无色无味,却能让触碰到的人瞬间浑身麻痹,失去反抗之力。她的身影在战阵中穿梭,时而与萧珣背靠背抵挡攻击,时而绕到杀手身后出其不意地偷袭,冷静与狠决交织的模样,连一旁久经沙场的影卫都暗自心惊——谁也没想到,这位看似温婉的王妃,竟有如此凌厉的身手与果决的心智。
厮杀声渐渐平息,地上躺满了杀手的尸体,鲜血染红了脚下的青草。一行人终于得以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中短暂休憩。
萧珣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脸色依旧苍白,却强撑着睁开眼,看着正蹲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为他检查伤口的沈如晦。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两侧,额角还沾着一点血迹,眼神却专注得让人心安。
“如晦,此次回京,局面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险。”
萧珣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清晰,
“丞相已察觉我们掌握了他的把柄,必然会狗急跳墙;而皇帝……他对我始终存有猜忌,如今又逢朝局动荡,心思更是难测。”
沈如晦手上的动作未停,她正用干净的布条轻轻擦拭着萧珣伤口周围的血迹,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随即抬起眼,与萧珣的目光对视。
她的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燃烧着坚定的光芒:
“我知道。但我们已经拿到了最关键的证据——双生印合璧后显现的地图,刘宸这个能证明真相的活口,还有北狄王后亲口承认与朝臣勾结的供词。”
她的指尖轻轻落在萧珣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过去,带着安抚的力量:
“这一次,我们要的不是简单的沉冤得雪,而是要将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从朝堂之上连根拔起。”
她眼底的光芒,不再是往日那般单纯的复仇之火,而是糅合了权谋的冷静、改变朝局的信念,以及一丝对天下大势的洞察。
萧珣看着这样的她,心中骤然涌起一阵悸动,他忍不住反手握住她沾了血迹的手,掌心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无论前路如何,刀山火海,我都与你一同面对。”
沈如晦看着他眼中的真挚,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在满是血腥的困境中,漾开一丝温暖的涟漪。
数日后,当京都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沈如晦与萧珣都停下了脚步。那城墙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高耸入云,在日光下泛着厚重的光泽,可在他们眼中,那道看似坚固的屏障背后,却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暗流与杀机。
他们清楚,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一行人并未直接返回靖王府——那里早已被丞相的人暗中监视,贸然回去只会自投罗网。按照事先与影一约定好的计划,他们绕到京郊一处隐蔽的宅院外。这处宅院看似普通,实则是萧珣多年前暗中修建的据点,院内不仅有密道通往城外,还设有多重机关,足以抵御小规模的突袭。
刚踏入宅院,一道玄色身影便立刻迎了上来,正是先一步潜回京都打探消息的影一。他身上的衣袍还沾着风尘,脸上满是疲惫,却难掩眼底的凝重。
“王爷,王妃。”
影一躬身行礼,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急切,
“京都情况有变,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皇帝昨日早朝时突然晕倒,虽已被太医救醒,但精神一直不济,连说话都有些吃力,如今朝政暂由丞相与几位内阁大臣协同处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
“我们离京的这几日,丞相借着‘清理皇后余党’的名义,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己——我们之前安插在六部的几个眼线,全都被他以‘通敌’的罪名抓了起来,昨日已被秘密处决,连尸首都没能寻回。”
萧珣靠在椅子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周身的气压也随之降低:
“果然动手了。皇帝向来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晕倒?此事定有蹊跷,恐怕是丞相暗中做了手脚。”
沈如晦坐在一旁,手指轻轻捻着袖口的刺绣,沉吟片刻后抬头问道:
“宫中可有更详细的消息?太后薨逝后,坤宁宫的情况如何?刘氏还被禁足在那里吗?”
影一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皇后……不,刘氏仍被禁足在坤宁宫,但丞相派去的守卫比之前更严密了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连坤宁宫的炊烟是否正常都探听不到。”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
“还有一件事,王妃您需要知晓——最近京都的坊间开始流传一些对王爷和您不利的言论,说王爷您并非先皇的亲生儿子,而是北狄留在大胤的孽种,还说您与王爷勾结,意图借助北狄的势力颠覆我朝,夺取皇位。”
这番话一出,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谣言来得如此汹涌,显然是有人想先一步在舆论上给他们定罪,将他们置于“人人得而诛之”的境地。
萧珣听到这话,却突然冷笑一声,眼底没有丝毫因谣言而起的怒色,反而带着一丝嘲讽。
他转头看向沈如晦,语气平静却带着十足的笃定:
“他们怕了。只有当一个人走投无路时,才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抹黑对手。”
沈如晦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夜色中的京都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皇城的方向还亮着零星的灯火,可那灯火背后,却是数不清的阴谋与算计。她望着京都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屋宇,看到了那座波谲云诡的皇城,看到了丞相在朝堂上的得意嘴脸,也看到了宫中皇帝病榻前的暗流涌动。
“既然他们已出招,我们也不必再等下去了。”
沈如晦转过身,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她的容颜显得格外清冽而决绝。她的目光扫过萧珣与影一,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坚定:
“明日一早,我们便去皇宫外敲响登闻鼓,将北狄国书、双生印的秘密、刘月媚的供词,还有丞相勾结北狄、意图谋反的所有证据,一并呈到御前!”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让屋内的两人都瞬间燃起了斗志。
“这京都的天,压抑得太久了,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夜色渐渐深沉,京都的每一个角落都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丞相府的书房还亮着灯,丞相正与心腹密谈;皇宫的寝殿内,皇帝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而京郊的这座小院里,沈如晦与萧珣正并肩站在窗前,他们的身影在烛光下交叠,眼中都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光芒——明日的登闻鼓一响,便是这场权谋之争的最终对决,无论胜负,他们都已做好了全力以赴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