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收回目光,落在花花绿绿的料子上,这些料子果然都是极好的,触手柔滑细腻,光泽鲜亮,似绫又似缎,是她从前连上手摸一摸都不敢想的珍品。
她细细挑选着,一时竟有些眼花缭乱。
觉得雪青色雅致,又怕冲撞了哪位主子的喜好;豆绿色素净,又担心年节下穿着太过清冷;茜红色鲜亮夺目,又恐过于张扬。
踌躇半晌,目光最终落在一匹丁香色料子上,色泽温润沉稳,既不扎眼,又透着几分高贵。
谁知刚伸手拿起,斜刺里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令窈抬头,见是叠翠站在对面。
叠翠见她也要拿,立刻笑了笑,收回了手:“妹妹喜欢这个?那你拿便是了,我再看别的。”
令窈见她主动相让,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忙道:“叠翠姐姐先看中的,还是姐姐拿吧,我挑别的就好。”
叠翠确是真心喜欢这颜色,见令窈谦让,也不多客气,一把将料子抓起抱在怀里,笑容真诚了许多:“既然如此,就多谢妹妹承让了!”
令窈笑着点了点头,正准备再看看其他料子。
小东西买来的人情很快就立竿见影。
叠翠挤到她身边,左右瞟了一眼,神秘兮兮道:
“正好有件事儿说与你听听。我今儿上午去佟主子宫里交割东西,她时常往乾清宫送些吃食玩意儿,这不过年了嘛,那些食盒、提篮、盘碟都得清点明白送回去。我站在廊下等着佟主子身边的望蟾出来对单子……”
她说到这里,忙抬起头看看四周,确保周遭无人留意,才继续道:“就听见佟主子在屋里头问:‘谁?令窈?哪个令窈?’ 侍棠姑姑在一旁搭话:‘就是上回……送药茶过来的那个。’ 佟主子这才想起你是谁。”
叠翠模仿着主子的语气,惟妙惟肖。
“后来不知是哪位主子笑着说了一句:‘主子爷亲口定的司膳,风光着呢!我瞧着啊,这宫里不久怕是就要多位妹妹了。’佟主子听了,声音就淡了些,问:‘司膳?怎么没人来知会我一声?敬事房的明文调令下了吗?’
似乎是问的惠主子,惠主子便答:‘还没有。不过既然是主子爷的金口玉言,有没有敬事房的调令,倒也不甚要紧了。总不能只认敬事房,不认主子爷吧?’这时又不知道是谁,轻飘飘地接了一句:‘是不是就是那个检举了含雪的戴佳氏……’”
令窈听到脊背发凉,原本挑选新衣的雀跃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戳人眼皮子上站着了,那些娘娘主子们岂不是一个个都知道了她?
这绝非什么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这般骤然晋升,又牵扯着含雪旧案,早已是风口浪尖,如今再被后宫各位主子们惦记上岂不是更招人嫉恨?
脸上强撑的笑意渐渐淡去,只剩下眼底一片沉沉的忧虑。
叠翠语气带着几分后怕:“我听着也是胆战心惊,可这还没完呢,也不知又是哪位主子,声音不高不低地飘出来一句:‘你们瞧瞧,御茶房先前那个出挑的宫女,叫什么绘芳的,也是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现如今含雪又折了进去。偏她一个从御茶房出来的,倒捡了这天大的巧宗儿,这里头,怕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门道吧?’这话刚落,就听宜主子笑了出来,那笑声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叠翠撇撇嘴。
“她笑着说:‘哟!这乾清宫可真是块风水宝地,卧虎藏龙啊,前头飞出来个乌雅贵人,这后头怕不是紧接着就要飞出个戴佳贵人了?合着都搁乾清宫里自荐枕席,等着一步登天呢?’”
“你听听!你听听这话!”
叠翠替令窈抱不平,又气又急。
“一句话,就把你钉死在居心叵测攀龙附凤的心思上了。这些娘娘主子们,嘴毒起来,真是杀人不见血!那宜主子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枪药,这么夹枪带棒的。”
一直安静旁听的兰茵,此刻悄然插了进来,她目光扫过四周,确保只有她们三人在这角落,这才道:
“还能为了什么?昨晚上出了一桩奇事,我说与你们听听,你们就明白了。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们得料理主子爷侍寝的差事,铺床叠被,打扫清理,接引驮妃太监将娘娘主子抬进来。”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微妙。
“昨个儿本该是宜主子侍寝。可也不知怎的,驮妃太监刚把宜主子搬上床榻,锦帐才放下,主子爷人还没进呢,里头就传出话来了,撤了!叫走呢!”
兰茵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要是搁在敬嫔安嫔那些不得宠又性子软和的主子身上也还说得过去。可搁在向来心高气傲圣眷正浓的宜主子身上,那可是前所未有奇耻大辱的事。
宜主子当时被人从龙床上请下来,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定是因为这个,她今儿个心里憋着滔天的火气没处撒,说话才这般夹枪带棒,逮着谁就刺谁呢。”
令窈听了这话,脸瞬间红透了,宜主子搬来的时候,她岂不是在……岂不是在……,她越想越心慌,又气又羞。
昨晚的事瞬间浮现出来,耳边似乎还有主子爷那句:令窈,今晚别走……
这叫什么事?偏偏什么都给她赶上了。
兰茵见她突然脸红耳赤,不禁关切地问道:“令窈,你怎么了?可是发热了?脸怎么这般红?”
令窈又羞又燥,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兰茵和叠翠,支支吾吾道:
“没……没什么事。许是……许是这屋子里炭火烧得太足了,我热得慌。”
她生怕她们再追问出什么,或是再说出更令人难堪的话来,忙不迭地随手扯过一匹湖蓝缎子抱在怀里,低着头就往门外走:“我……我还有事,姐姐们先聊吧。”
心慌意乱的,只想赶紧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谁知,那匹湖蓝色的料子,恰好是点鹊方才看中,暂时放在一旁,正准备过会儿来取的。
点鹊刚从另一堆料子里挑出一匹满意的,一回头,正看见令窈抱着她的料子匆匆离去的身影,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嘟囔着:
“诶?我这……我这刚选好的,她怎么问也不问一声,说拿就拿走了?”
叠翠在一旁看得分明,知道令窈并非有意,便打圆场:
“嗐!不过一块料子罢了,花色多着呢,什么都一样。你再挑个更好的不就是了?”
点鹊心知叠翠与令窈交好,虽心中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得收起脸上的不快,讪讪地笑了笑:
“说的是我再挑挑便是。”
目光却仍忍不住瞟向令窈消失的方向,带着一丝难以释怀的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