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昏晨微明之时,她强撑着支起身子,铜镜里映出的面容甚是憔悴,眼底两抹黛色挥之不去,疲倦沉沉地覆在往日光润的眉眼之间。
甫一出庑房门,便撞见栖芷。栖芷脚步微顿,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掠过,不由关切道:“你这脸色该不会是昨晚疼的睡不着吧?”
令窈心头一紧,忙不迭挤出一丝笑容,连连摆手否认:“姐姐多虑了。昨夜那药油甚是灵验,如今已是行动无碍了。”
为佐证所言非虚,她还刻意在栖芷面前来回踱了几步。
栖芷目光在她强自镇定的神情上停了片刻,多年深宫沉浮磨砺出的谨慎,早已融进了骨血里。
她深知宫闱之内诸多事不可深究,便轻轻点了点头,再无多言,转身默默往御茶房走去。
令窈草草梳洗,急匆匆敢去上值。
沁霜早听见她进来,闻声抬眼,见她这副强撑的倦怠模样,秀眉立时拧起:“怎么这么憔悴?昨夜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不见人影了,可把我吓得半死。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令窈心知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将昨夜对栖芷编排的那套“崴脚说辞”又细细复述了一遍,言辞恳切,逻辑周详。
沁霜锐利的眸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见她眼底虽惊无惧,最终也信了七八分。
不再追问,转而从案头厚厚的账册堆里抽出一本簿子,轻轻推至令窈面前:
“你既无大碍,当以差事为重。晨间熬煮过主子爷的奶茶后,便去寻李婆子,一同核验新到的各色茶叶名册。眼下离端午家宴不过区区一日,届时是否还需要御茶房,尚待内务府示下,午后便有消息传来。”
说着,在屋内扫视一圈,声音带着警醒的意味,“你们皆需将各自分内之事打点妥当,早作准备,以免临阵磨枪,仓皇失措。”
众人闻言,无不凛然,齐声称是。
令窈敛身转至属于她的那片小小区域,开始着手熬煮那醇厚熟悉的奶茶。
小炉子很快点起,清水注入小吊子,轻微的声响在安静的晨光里格外清晰。
另一边,小双喜与二门子正哼哧作响地将一篓篓新炭和罐罐新鲜羊奶搬入茶房。
小双喜那张闲不住的嘴一路都在絮叨,话头倏地一转,刻意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地道:
“方才我去御膳房领用度,回来路上可听见件了不得的事儿。”
他放下沉重的炭篓,抬起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油汗,环顾四周,见众人目光都被他引来,这才带着几分得意道:
“乾清宫出来的小太监在哪里念叨说是大姑姑遭了训斥,恐心情不好,让底下人勤谨些当差呢。”
此言一出,连一向置身事外,专注药理不问俗务的栖芷也禁不住抬眼望来。
小双喜一边费力地将炭篓往墙角拖,一边喘着粗气接道:“究竟为何事受斥,我也听得不真切。反正姐姐们今日当值,万事小心些,仔细办差总没错,别被当了出气筒,连累自己受罚。”
绘芳闻听此言,脸色霎时一沉,方才那份漫不经心的闲适荡然无存,忙不迭地起身,将自己负责清点的御前贡茶、专用茶具等物事,一件件仔仔细细重新检视起来。
而赵婆子,经历了昨日那桩惊魂动魄的“果酱凉糕”风波,早已如同惊弓之鸟,此刻更是闻风丧胆。
一听大姑姑遭责,立时腿肚子打颤,也顾不得旁的了,赶忙将点心盘里的东西一样样重新数过、摆正,唯恐有一丝错漏瑕疵落入挑剔之眼,引来灭顶之灾。
那是上头便是一滴雨水砸到她们这里那都是一盆水浇的透心凉。
令窈心里有些发慌,隐约觉得跟昨夜的事情有关,但此时她宜静不宜动,即便是主子爷金口玉言,没有敬事房的调令她也不能贸然跑去乾清宫门口说:主子爷昨晚说了要自己御前当差,那真是蠢到家了。
如今就等着敬事房来人,令窈转念一想不来更好,御前那风高浪急的地方,她可压不住。
刚刚结束那场声势浩大的蒙古王公赐宴,转瞬又临近端午佳节。内务府上下早已忙得人仰马翻,焦头烂额。
午时刚过,几个小太监就来送节礼:绣工精妙、内盛香料的五色锦缎香囊;辟邪用的绣着蝎、蛇、蜈蚣、蟾蜍、壁虎的“五毒”荷包;装着雄黄粉的小布囊;甚至连扎束精巧、象征斩除百病的艾草蒲剑也一应俱全。
紧随其后的,是御膳房奉命分发的端午粽子,糯米莹润,以箬叶包裹,形制细巧玲珑。
馅料更是考究纷呈:咸甜各异,火腿、松子八宝、澄沙、枣泥……无不精工细作,小巧可爱,透着节令的隆重。
沁霜做主,一一分派。
绘芳依旧维持着那份矜持,只拣了一个最简朴的豆沙小粽,权作应景,口中却道:
“这点心意请姐姐代为赏了二门子他们吧。”
说着把那些精致吃食便一股脑儿堆进了二门子怀里。
二门子喜笑颜开,捧着一摞小粽子如同得了天大的宝贝,心满意足地溜到后院门槛上,挨个拆解,大快朵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