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回到御茶房时,绘芳还未回来。
她一掀开帘子,方才还各自忙碌的众人立刻涌了过来。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紧张好奇神情,七嘴八舌地追问:
“令窈,怎么样?”
“主子爷可用了?”
“茶如何?主子爷说没说点什么?”
“没出岔子吧?”
令窈将茶盘放在案上,笑盈盈的看向李婆子:
“主子爷用了,还特意夸赞了一句,说这茶味儿清正,爽口提神,比往日里喝的都好。婆婆,主子爷特意夸了你这调香配茶的好本事呢。”
御茶房内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李婆子脸上。
李婆子整个人都呆住了。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微张着嘴,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好半天,她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道:
“你……你……你说……” 她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费力地咽了一下,“你跟主子爷……提……提老婆子的名字了?”
“那当然。”
令窈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又好笑又有些心酸:
“这调香浸茶的法子是你的拿手活计,也是你这回最用心去做的。差事办得好,功劳自然归你。”
轻轻拍了拍李婆子,调侃道:
“难不成我还把功劳揽自己身上,说是我泡得不成?那我可做不来这种事。”
“我……我……”
李婆子眼眶瞬间通红。猛地低下头,唯恐被人耻笑,飞快的抹掉泪珠:
“以前在别的宫里就是老婆子我当的差,泡的茶得了主子的赏,那赏也落不到我头上,更别提什么名字了,都说老婆子我粗鄙上不得台面,名字都不配被听见。”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几十年的委屈和辛酸在这一刻涌上来,催的她语气哽咽。
一旁的赵婆子立刻接话,小眼睛里神采奕奕:
“哎哟!我的老姐姐,如今可不一样喽!不仅上了台面,还登上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乾清宫,咱们大清最最尊贵的主子爷,那可是金口玉言,亲口念得你的名字。”
她夸张地比划着,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李婆子被她说得更是窘迫不堪,双手搓着衣角,又是高兴又是惶恐,一个劲儿地摇头,脸涨得通红:
“胡说什么!我那就是歪打正着。算不得什么真功夫……”
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向令窈,满是感激。
“老婆子做梦也没想到……你……你会……”
四十多年了,李婆子自打前明入宫伺候了半生,默默无闻,手艺再好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那些精细的茶香,那些熬出的茶汤,从未真正属于过她,她的名字也从不可能出现在主子的嘉许里。
而今天,一个名字,一句直接来自九五至尊的夸赞,虽然轻描淡写,却如同久旱逢甘霖,让她四十年为奴生涯里,第一次尝到了被人看见、被人认可的滋味。
这份扬眉吐气,比任何奖赏都珍贵。
李婆子将眼泪抹干净,看着令窈,又诚恳又佩服,赞道
“好孩子,你这丫头是个实在人,不占人便宜,有担当,沁霜那丫头没看错人。”
周围的宫女婆子们,看向令窈的眼神也悄然变了。不再是单纯的观望和瞧好戏,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信服。
大家又恭喜一番李婆子,随后手脚麻利地开始重新忙碌起来。
不过了多久,绘芳终于回来了,脸上挂和煦明媚的笑煦笑容,眼神明亮,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这与她之前那副愁云惨淡、心事重重、连多走一步都似乎要耗费极大精力的模样,判若两人。
众人的交谈戛然而止,视线齐刷刷地投向她。
绘芳仿佛没有感受到这份异样的注视,反而去主动恭贺李婆子:
“哎呀。听说李妈妈得主子爷金口夸赞了?这可是天大的体面,真真是恭喜了。”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真诚的喜悦,甚至对着李婆子方向微微福了福身。
李婆子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摆手,:“不敢当,不敢当,绘芳姑娘快别……”
绘芳也不多寒暄,带着那身轻松的劲儿,径自走到茶台前坐下。
心情极好地拿起小火钳,拨弄着小泥炉里的炭火,动作间都带着一股罕见的闲适轻快。
这突如其来过分“灿烂”的状态让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一脸困惑。
这人是怎么了?是撞邪了不成?
没人敢上前询问缘由,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不说也就撂下了,重新投入手上的活计中去。
窗边的绘芳,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拨弄着炉火,神情是罕见的轻松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