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石板路被我踩得发亮时,连扫地的阿姨都会笑着问我:“思怡妹妹,今天没跟着林先生?”
我会歪着头指远处的太阳能板:“他在那边看图纸呢。”阿姨就会塞给我颗水果糖,说:“林先生对你啊,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后来我才发现,基地里的人对我有好多称呼。技术部的老周总爱喊我“思怡姐”,说我是林应的“定海神针”;仓库的小伙子们见了我就叫“小妹妹”,每次都会偷偷塞给我颗话梅糖;张沐他们还是老样子,扯着嗓子喊“思怡”,惹得林应总皱眉瞪他。
我攥着从老周那讨来的薄荷糖,颠颠地跑到林应身边。他正站在脚手架下和工程师说话,白衬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道浅疤——是小时候替我摘槐花时被树枝划的。
“他们为什么总叫我不一样的名字?”我仰着头问他,把薄荷糖递到他嘴边。
他低头含住糖,薄荷的凉气混着他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因为大家都喜欢你。”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指尖带着金属工具的凉意,“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工程师在旁边笑:“林先生这话可没说错,整个基地谁不知道思怡是我们的小公主。”
我没听懂“小公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林应笑了,眼角的细纹像被阳光熨平了,好看得很。
直到那天,我在食堂排队打饭,后面两个穿工装的小伙子在聊天。一个说:“族长今天去视察新车间了?”另一个接话:“是啊,听说族长夫人也跟着呢,刚才还看见在花园里追蝴蝶。”
“族长夫人”四个字像颗小石子,“咚”地砸进我心里。我转过头,扯了扯那个小伙子的衣角:“你们说的族长夫人是谁呀?”
小伙子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就是你呀,思怡妹妹。”
我更糊涂了:“我不叫族长夫人,我叫思怡。”
“这是大家私下里叫的。”他挠了挠头,“林先生是我们这儿的主心骨,就像族长一样,你自然就是族长夫人啦。”
我似懂非懂,手里的餐盘晃了晃,差点把汤洒出来。这个称呼怪怪的,不像“妹妹”那么亲切,也不像“思怡”那么熟悉,倒像是裹着层糖衣的石头,有点沉。
我端着餐盘去找林应,他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看文件,晨光透过玻璃落在他睫毛上,像镀了层金。我把餐盘往他面前一放,叉着腰问:“林应,他们为什么叫我族长夫人?”
他翻文件的手顿了顿,抬眼看我,眼底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光,快得像流星。“谁跟你说的?”
“食堂的人。”我扒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到底是什么意思呀?是不是不好的词?”
他放下文件,伸手把我捞进怀里,让我坐在他腿上。餐盘被他推到一边,他的手轻轻捏着我的脸,指尖带着点凉意。“不是不好的词。”他低声说,呼吸拂过我的耳垂,“是说你是我的人。”
“你的人?”我盯着他的眼睛,那里像盛着片海,“就像你的外套,你的钢笔,都是你的?”
他笑了,胸腔的震动透过衣服传到我身上,暖暖的。“对,就像它们一样,都是我的。”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些,“但你不一样,你是最特别的那个。”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的石头好像被他的手揉碎了,化成了甜甜的糖。他拿起勺子,舀了口汤喂我,我张嘴接住,觉得今天的汤比往常更鲜些。
日子像基地上空的云,慢悠悠地飘着。我的腿渐渐有了力气,能自己从宿舍走到实验室,甚至能小跑着扑进林应怀里。但我还是喜欢他抱我,喜欢把脸埋在他颈窝,闻着那股清冽的松木香。
有时他正在和女研究员说话,我就站在他对面,伸出胳膊,掌心朝上。周围的人都会笑,女研究员也会识趣地走开。林应总是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弯腰把我抱起来,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说:“思怡,越来越调皮了。”
可他的语气里没有一点生气,只有藏不住的纵容。
他去视察新车间时,我就跟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他和工人讨论线路图时,我就伸出手指,轻轻点他的腰。他最怕痒,每次都会猛地转过身,无奈地看着我:“又怎么了?”
“要抱。”我仰着头,理直气壮。
工人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他却一点也不恼,拨开人群把我抱起来,继续听工人汇报,只是抱着我的手臂更紧了些。
有次他在开高层会议,我在外面玩够了,推开门就径直走进去。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人,都惊讶地看着我。林应正在讲话,看到我时愣了一下,随即朝我张开手臂。
我几步跑到他面前,掀开他的西装外套,钻进去坐在他怀里,把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睡觉,嘴里继续刚才的话题,语气平稳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会议结束后,张沐凑过来看我,戳了戳我的脸:“小祖宗,你可真行,林应的会你都敢闯。”
我闭着眼睛不理他,感觉林应低头亲了亲我的发顶,轻声说:“她困了。”
可我也不是总那么乖。
有次他在实验室和林薇讨论数据,我站在门口等了好久,他都没回头看我一眼。林薇笑得眉眼弯弯,手里拿着的图纸差点碰到他的胳膊。我突然就不想让他抱了,转身就往花园走。
他很快追了出来,在石板路上抓住我的手腕:“思怡,怎么了?”
我甩开他的手,低着头不说话。
“又闹脾气?”他叹了口气,伸手想抱我,“我刚才在忙……”
“你和她说话就不忙。”我猛地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都不看我。”
他愣住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放软了语气:“是我不好,别气了,嗯?”
我还是不理他,转身往刘婉的实验室跑。他在后面跟着,没再说话,只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刘婉看到我红着眼圈,把我拉到里屋,塞给我块巧克力:“又跟林应吵架了?”
我把巧克力塞进嘴里,苦得皱起眉:“他跟林薇说话,不看我。”
刘婉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发说:“林应心里只有你,他对别人都是冷冰冰的,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我就是不舒服。就像小时候他给我买的,哪怕只是被风吹走了一小口,我都会哭半天。林应是我的,他的眼睛,他的笑,都只能给我看。
傍晚时,林应来接我,手里拿着我最爱的草莓糖葫芦。他没像往常那样伸手抱我,只是站在门口,声音低低的:“思怡,回家了,我给你做了糖醋排骨。”
我看着那串糖葫芦,糖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心里的气慢慢消了。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抱。”
他立刻就笑了,弯腰把我抱起来,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进骨血里。“以后不跟别人说那么多话了,好不好?”他在我耳边轻声说,“眼里只看思怡一个人。”
我把脸埋在他颈窝,点了点头,嘴角偷偷翘起来。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有点不讲理,可林应总是会纵容我,像纵容一棵长歪了的小树苗,耐心地等着它自己长直。
回去的路上,他抱着我穿过回廊,值班的保安笑着打招呼:“林先生,思怡妹妹。”
我从他怀里探出头,冲保安摆摆手。林应低头看我,眼里盛着月光,亮闪闪的。“还气吗?”
“不气了。”我揪着他的衣领,“但你要给我讲三个故事。”
“好。”他笑着答应,“讲月亮上的兔子,讲深海里的鱼,再讲……讲一棵老槐树,和树上的小雀儿。”
我咯咯地笑起来,把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基地的风带着桂花香吹过来,我突然觉得,“族长夫人”这个称呼好像也没那么难听。
只要是他的,只要是我的,叫什么好像都一样。
反正他是我的林应,我是他的思怡,是他在这人间最宝贝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