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带着西牛贺州特有的、仿佛永远挥之不去的淡淡灼息，透过“归远居”独立小院简陋的窗棂，洒在墨尘平静的脸上。
他早已醒来，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如同过去几日一样，静静盘坐于临窗的榻上，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投向外面逐渐苏醒的小镇街道。
吆喝声、车马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妇人催促孩童的方言俚语……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凡俗的烟火气。
墨尘的耳朵微微动着，《黄庭阴阳五气诀》带来的强大神识虽未刻意外放，却也让他的五感远超常人，足以清晰地捕捉着窗外的一切。
他的视线，更多地停留在那些偶尔出现在街上的、身着统一赤红服饰的修士身上。
他们修为不高，多是炼气期，步履匆匆，似乎各有职责。
墨尘注意到，街上的凡人见到这些赤袍修士，会下意识地放缓脚步，微微侧身让出道路，眼神中带着敬畏。
却并非东胜神州凡人见到仙师时那种近乎狂热的顶礼膜拜，更像是一种……对既定秩序和维护者的服从与疏离。
而那些赤袍修士，对此也习以为常，大多目不斜视，很少与凡人有过多交集，偶有停留，也多是查看街边张贴的、带有微弱灵力波动的告示，或是进入一些挂着特殊火焰标记的店铺。
观察了约莫半个时辰，墨尘看到一名炼气中期的赤袍修士在一个售卖草药的凡人摊贩前停下。
拿起一株叶片边缘泛着赤纹的干草，与那老农模样的摊主简单交谈了几句。
老农神态恭敬，却并不惶恐，指了指旁边的几种草药。
那赤袍修士点了点头，从腰间一个小巧的皮袋里取出几块赤红色、隐隐散发着温热气息的灵石，放在了摊位上，拿起那株干草便转身离开。
交易过程干脆利落，并无强买强卖，也未见修士的倨傲或凡人的谄媚。
“火灵砂……看来是此地的通用货币了。”墨尘心中默念，这是他这几日暗中观察确认的。
与此地普遍浓郁的火属性灵气相应，连货币都带着鲜明的属性特征，与他储物袋中那些东胜神州通用的、属性平和的无色灵石截然不同。
又静坐片刻，直到日头升高，街市愈发喧闹，墨尘才缓缓起身。
他换上了一身在此地购置的、最普通的粗布衣衫，将周身灵力波动彻底收敛在筑基初期的水准。
这是他权衡后觉得最不引人注目的层次，既不会因修为太低而受人欺凌，也不会因太高而惹来不必要的关注。
他对着房中一面模糊的铜镜照了照，镜中人面色微黄，眼神内敛，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风尘仆仆，与街上那些为生计奔波的散修或行商并无二致。
深吸一口气，墨尘推开院门，融入了赤砂镇的人流之中。
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沿着最热闹的主街缓步而行。
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法器，全力运转着，捕捉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
此地方言语速极快，音节铿锵，与他通晓的东胜神州官话差异巨大，初听时简直如同天书。
但他凭借强大的神识和学习能力，这几日连听带猜，已勉强能分辨出一些重复频率极高的词汇。
“火晶米……赤铜矿……税……巡查使……”
他默默记下这些词汇的发音和出现的语境，在心中不断揣摩、印证。
目光则扫过街道两旁的店铺招牌、货物标签、墙上告示。
幸运的是，此地的文字与东胜神州文字同源，虽笔画更为简练，结构略有变化，但结合图形和上下文，他大致能猜出七八分含义。
一些官方的税赋、法令告示旁，还会配有简单的图案说明，这似乎是为了照顾不识字者，或者……像他这样的“外来者”。
行走间，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售卖基础符纸、朱砂和低阶空白玉简的摊位上。
摊主是位头发花白、面容看起来颇为和善的老者，手指上沾着些许未能洗净的朱砂痕迹，显然是常年与此道打交道的人。
墨尘停下脚步，在摊位前驻足。
他拿起一叠泛着微红、质地略显粗糙的符纸，用手轻轻摩挲，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微弱火属性灵力。
这应该就是此地常见的“火浣纸”了。
他抬起头，看向老者，用生硬的、带着明显东胜神州官话口音的语调，缓慢而清晰地吐出几个字：“符纸，十张。”
老者正在整理货物，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浑浊却精明的眼睛在墨尘身上快速扫过，尤其是在他腰间的储物袋和那与本地人迥异的气质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随即，他脸上堆起商人式的和气笑容，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但吐字刻意放缓、让墨尘勉强能听懂的官话回道。
“客官是远道来的吧？难怪口音生疏，十张上好的‘火浣纸’，承惠三块……下品火灵砂。”
说着，他伸出三根手指，又指了指旁边作为样品的几块赤红色灵石。
墨尘心中明了，这是验证货币差异的时候了。
他不动声色，从储物袋中取出三块在东胜神州通用的、晶莹剔透的无色下品灵石，递了过去。
老者接过那三块无色灵石，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又对着光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将灵石递回，脸上依旧带着笑，但语气却很肯定：“这个，不行。”
他再次指了指自己摊位旁那些赤红色的火灵砂，解释道：“在咱们赤砂镇，乃至整个赤炎宗辖下，买卖交易，都得用‘火灵砂’，或者……去大城才能通用的‘五行灵晶’，客官您这灵石，品质是好的，但规矩如此，小老儿也不敢破例。”
墨尘脸上没有任何失望或意外的表情，只是平静地收回无色灵石，又取出几块品质更好、灵气更浓郁的无色中品灵石，递了过去，目光平静地看着老者。
老者依旧摇头，态度还算和气，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客官，不是灵石好坏的问题，是规矩，规矩啊，您初来乍到，想必还不清楚，若要兑换，需去镇中心的‘万货行’，那里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墨尘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将灵石收起，对着老者拱了拱手：“多谢。”
随即转身离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次试探性的购买，虽未成功，但目的已经达到。
他亲自验证了货币的差异，也感受到了此地规则的明确与森严，连一个摆摊的老者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同时，他刻意显露的“远道而来”的身份和生疏的口音，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报备”，避免了因完全隐藏来历而可能引来的更深探究。
离开摊位，墨尘依着老者所指和之前观察到的方位，向着镇中心那座最为气派的石楼走去——“万货行”。
这是一栋三层的石质建筑，比周围的房屋都要高大坚固，门口站着两名身材魁梧、眼神锐利的凡人护卫，腰间挎着刀，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武功不弱。
更让墨尘留意的是，在石楼入口内侧，一名身着赤袍、修为约在炼气后期的修士，正闭目盘坐在一个蒲团上，虽未刻意散发威压，但那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足以震慑宵小。
墨尘神色如常，迈步走入万货行一层。
内部空间开阔，人流量不少，但秩序井然，划分为数个区域。
有收购各种材料的柜台，有出售丹药、法器、符箓的货架，还有一面巨大的木墙，上面张贴着许多兽皮或纸张，周围聚集了不少人观看，应该就是发布任务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矿石和灵材混合的气息。
墨尘没有急于四处打量，而是直接走向标识着“兑汇”字样的柜台。
柜台后坐着一名面无表情的中年执事，修为也是炼气期。
“兑换灵砂。”墨尘言简意赅，再次用那生硬的官话说道，同时将一块无色中品灵石放在柜台上。
那执事抬起眼皮看了墨尘一眼，又扫了一眼那块灵气充盈的无色灵石，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似乎对此司空见惯。
他拿起灵石检查了一下，淡淡道：“中品无属性灵石一块，兑下品火灵砂一百，抽水一成，实付九十。”
一比十的兑换比率，还要抽水一成。
墨尘心中迅速计算，知道这个价格肯定低于实际价值，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点了点头：“可。”
执事不再多言，利落地收起无色中品灵石，从柜台下取出一个粗糙的小布袋，推到墨尘面前。
墨尘神识微微一扫，确认里面是九十块下品火灵砂，灵气属性纯正，只是品质比他之前见过的似乎稍逊一筹。他不动声色地收起布袋，转身离开柜台。
兑换完成，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看似随意地走向那面发布任务的木墙。
墙上贴满了各种任务，有收购特定妖兽材料的，有招募临时护卫护送商队的，有寻求擅长土属性功法修士协助勘探矿脉的……任务要求、报酬都用此地的文字和通用图案标注得清清楚楚。
报酬多以火灵砂结算，偶尔也有以丹药、材料或“宗门贡献点”（旁边配有赤炎宗的火焰徽记图案）支付。
墨尘的目光快速扫过，同时耳中捕捉着周围修士的低语。
“……听说赤炎宗的巡查使下个月就要来了，不知道今年咱们镇的‘矿役’名额会不会增加……”
“嘘，小声点……那边‘黑风洞’的悬赏又提高了，据说那畜生又伤了好几个采集火晶石的凡人……”
“万货行最近在大量收购‘地火莲籽’，价格给得不错，可惜那东西只在熔岩河附近才有，太危险了……”
“……城东李家的商队招人去‘流火城’，报酬一般，但好歹是条相对安全的路子……”
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拼图般，在他脑海中逐渐勾勒出赤砂镇乃至其背后“赤炎宗”统治下的大致轮廓。
严格的宗门管理、特定的资源产出，有火晶石、赤铜矿等、明确的义务，如矿役、以及无处不在的危险，凶煞妖兽、恶劣环境。
停留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墨尘觉得获取的信息已足够初步分析，便不再逗留，悄然离开了万货行。
回到“归远居”那间布设了简易禁制的小院，墨尘关好房门，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开始梳理今日的所见所闻与所得。
统治势力： 赤炎宗对此地的控制深入骨髓，从货币、税收到任务、役务，规则清晰明确，秩序井然。
那面悬挂在城楼的赤色令旗和万货行内坐镇的赤袍修士，都是其权威的象征。
仙凡关系：并非隔绝，而是共存于一个严密的社会结构下。
修士地位超然，是管理者与规则的维护者，凡人则负责基础生产与服务，双方似乎形成了一种相对稳定、各安其位的共生关系。
这与东胜神州许多地方仙凡殊途、宗门隐世的情况大相径庭。
排外性与规则：语言、货币、乃至可能存在的户籍或身份管理制度，都是外来者需要面对的障碍。
自己“远道而来”的身份或许能被接受，但必须尽快融入，否则容易因“无知”而触犯禁忌。
资源与环境： 此地火属性灵气浓郁，相应的资源，如火灵砂、火晶石、火属性材料占据主导。
无论是修炼还是谋生，都必须考虑这一特点。
潜在风险：妖兽，如悬赏中的“黑风洞”畜生、恶劣环境，如熔岩河、以及宗门指派的各种带有危险性的役务，都是需要警惕的。
思绪渐渐清晰，墨尘睁开眼，心中已有了明确的短期计划：
首要任务： 全力学习本地语言和文字，这是融入的基础，也是获取更多信息、避免误解的关键。
可继续通过观察、聆听，并尝试购买一些基础的启蒙书籍或玉简。
生计与伪装：制作符箓仍是相对稳妥的谋生手段。
但需改用本地常见的火浣纸和相应的火属性灵墨，绘制一些此地可能需求较大的基础符箓，如“御火符”、“聚阳符”等，伪装成一个落魄的、技艺平平的本地低阶制符师。
情报收集：万货行的任务板和镇上的茶馆，是获取信息的重要渠道。
需定期前往，留意关于西牛贺州地理、势力分布、禁忌、以及可能存在的机缘，如某些未被完全探索的区域或遗迹的信息。
修为与安全：在彻底熟悉环境、弄清此地对高阶修士的态度和监控力度前，继续将修为隐藏于筑基初期。
非必要，不显露超过此境界的实力或拥有与之不符的财物。
窗外，西牛贺州的夜色缓缓降临，空气中那丝灼热并未完全褪去，反而与夜晚的凉意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体感。
墨尘轻轻摩挲着腰间那枚材质特殊的黑色令牌，目光沉静。
东胜神州的过往已如云烟，在这片陌生而广袤的新大陆，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
道途漫漫，唯有谨守本心，步步为营，方能在这看似秩序井然、实则暗流汹涌的西牛贺州，寻得一线长生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