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深和他的人影，像被橡皮擦抹掉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块柔和的数据流，则安静地悬浮在李轩尘面前，像一份不请自来的快递。
“妈的，又一个装神弄鬼的。”雷烈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砸在龟裂的地面上，发出“滋”的一声。
他握着战棍的手关节捏得发白，显然刚才那番对话让他憋了一肚子火。
苏沐雨的目光从陈深消失的地方收回，眉头紧锁。
“他的存在模型，很奇怪。像一个完全封闭的黑箱，不与外界进行任何数据交换。”
她左臂的图腾光芒暗淡，似乎刚才的试探性扫描消耗了她不少能量。
“他很重。”叶小叶轻声补充，她看着那片空无一物的空气，“他的壳子里面，藏着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世界。”
没人接话。
空气里只剩下那个血色倒计时无情跳动的声音。
【23:47:12】
【23:47:11】
“别管他了。”林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个潜在的交易对象而已，是空头还是多头，得看他的报价。”
他抬手，指了指李轩尘面前的数据包。
“李轩尘，解析这份‘贺礼’，我要知道‘清算人’的所有公开参数。业务范围、历史战绩、定价模式。”
“指令收到。数据包解析中，预计耗时……”
李轩尘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然后，他的整个身体猛地向前一倾，直挺挺地朝着地面栽了下去。
“林川！”
雷烈吼了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想把他捞起来。
他的手刚碰到林川的肩膀，就感觉自己像是抓到了一块被抽空了所有骨头和血肉的皮囊，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
扑通。
林川摔在地上，激起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没有昏迷，眼睛还睁着，但那双瞳孔里，之前那种吞噬一切的虚无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涣散的、没有任何焦点的灰白。
像一台算力耗尽、强制关机的服务器。
“喂！你怎么了？！”雷烈半跪下来，手足无措地晃了晃他的身体，“别他妈吓我！你不是刚收购了一整个公司吗？怎么就破产了？！”
“别动他！”苏沐雨的声音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锐。
她一把推开雷烈，蹲下身，伸出颤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贴上林川的脖颈。
冰冷。
没有一丝温度，甚至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
要不是他的胸膛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苏沐雨几乎要以为自己触摸的是一具尸体。
“李轩尘！报告他的状态！”她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正在扫描……目标生命体征极度微弱。精神本源出现1.7%的结构性裂痕，核心逻辑模块处于超负荷宕机状态。自我修复协议启动失败。”
李轩尘的电子眼闪烁着红光，投射出一连串常人无法看懂的生命数据流，每一条都低得吓人。
“结论：强制运行超高权限能力，导致精神海啸，引发了全面的‘资产挤兑’。他正在被自己的能力反向清算。”
“说人话！”雷烈急得满头是汗。
“他的脑子，快烧了。”叶小叶走到林川身边，蹲下来，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好多好多……坏掉的数字在哭。”
苏沐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环顾四周，这片废墟里什么都没有。
她站起身，没有任何犹豫，开始撕扯自己作战服的下摆。
撕下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料后，她又从自己的战术腰包里，摸索出了最后一瓶应急饮用水。
她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将水倒在布上，然后重新蹲下。
“你……”雷烈看着她的动作，愣住了。
苏沐gs actions, stunned.
苏沐雨没理他，她用那块湿布，轻轻擦拭着林川额头和脸颊上的灰尘。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可以说生硬。
像一个习惯了敲代码的程序员，第一次被要求去做刺绣。
但她的手很稳。
林川的眼皮动了动，涣散的目光似乎重新聚焦了一点。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沐雨，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别说话。”苏沐雨低声说，语气不带任何感情，“维持核心资产的稳定性，是首席技术官的基本职责。”
她强行为自己的行为安上了一个合理的商业逻辑。
她擦完脸，又将湿布折叠起来，敷在他的额头上。
那一点点冰凉，似乎让林川的精神好了一些。
“水……”他终于挤出一个字，声音像漏风的风箱。
苏沐雨沉默了一下，看了看瓶子里所剩不多的水。
她扶起林川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将瓶口凑到他的嘴边。
林川的身体很轻，靠在她身上，像一捆干枯的稻草。
他贪婪地喝了几口，呛咳起来。
苏沐雨默默地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整个过程，雷烈和叶小叶都安静地看着。
雷烈那张暴躁的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他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李轩尘的声音再次响起。
“数据包初步解析完成。‘清算人’，隶属于‘董事会’下属的‘内部审计与风险控制部’。”
“他们的权限，独立于‘第一因’协议之外。”
“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处理对系统造成‘结构性风险’的‘渎神级坏账’，比如……林川。”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川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推开苏沐雨的手，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却又无力地滑了下去。
“定价……”他用尽力气，吐出两个字，“他们的……行动成本……谁支付？”
即便在这种状态下，他思考的依然是交易的本质。
苏沐雨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她看向李轩尘。
“报告显示，‘清算人’每次行动，都需要消耗海量的‘源质’。这种资源，无法通过任何副本产出，只能由‘董事会’直接配给。”
李轩尘回答，“他们的行动成本极高，因此，非‘灭城’级以上的风险，不会轻易出动。”
“原来是烧钱部门。”林川自嘲地笑了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靠在苏沐雨身上，闭上眼睛，像是在节省每一分精力。
“雷烈。”他忽然开口。
“在！”雷烈立刻应声。
“那块‘罪孽结晶’……还在吗？”
雷烈一怔，随即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拿出了那个击败“审计官”后得到的水晶。
那块结晶一出现，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
“丢掉。”林川的命令简单明了。
“什么？！”雷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玩意儿可是……”
“这是诱饵。”林川打断他，“一份标记了我们位置，还散发着‘我很值钱’味道的毒资产。‘清算人’的差旅费这么贵，我们得帮他们省点油钱。”
雷烈攥着那块结晶，满脸不甘。
这可是能让能力跃迁式进化的宝贝。
“他说的对。”苏沐雨冷静地开口，“我们现在是‘S级风险资产’，这个结晶就是我们的‘实时定位器’。持有它，等于向所有潜在的收购方广播我们的坐标。”
“丢掉它，我们才能从明处转入暗处，争取到那23个小时的喘息时间。”
雷烈咬了咬牙，最后还是狠狠一甩手，将那块“罪孽结晶”朝着远处废墟的深处扔了出去。
水晶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消失在黑暗里。
做完这一切，林川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的头一歪，彻底靠在了苏沐雨的肩膀上，呼吸变得均匀，但依旧微弱。
他睡着了。
或者说，他的系统为了自保，进入了强制休眠模式。
苏沐雨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尘土味，还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吹在自己脖颈上的热气。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左臂的图腾再次闪烁起来，这一次，不是为了攻击或防御，而是在无意识地解析着一种她数据库里从未记录过的……陌生数据。
“我们……现在怎么办？”雷烈看着昏睡的林川，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一直以来，都是林川在前面顶着，算计一切，把他们当成最锋利的刀来用。
现在，这把刀的主人倒下了。
苏沐雨没有立刻回答。
她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林川，那张总是挂着冷静甚至冷漠表情的脸，此刻因为脱力而显得有些苍白，毫无防备。
她忽然发现，这个把所有人都当成资产和负债的男人，他自己的“资产负债表”，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坚不可摧。
他也会“亏损”，会“透支”，甚至会“破产”。
“李轩尘。”她抬起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以我们现有的人员配置和资源，建立一个生存模型。目标：在‘清算人’抵达前，找到一个能屏蔽‘董事会’追踪的安全屋。”
“模型建立中……基于当前世界规则……正在搜索所有‘规则漏洞’与‘账外空间’……”
李轩尘的电子眼飞速闪动。
几秒钟后，他给出了一个绝望的答案。
“搜索完毕。在‘第一因’的全覆盖下，不存在任何绝对安全的‘避税天堂’。”
“我们无处可藏。”
空气，再次凝固。
那血色的倒计时，像死神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却越来越近。
【23:31:04】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叶小叶，忽然抬起头。
她那双一半纯绿、一半虚无的眼睛，望向城市的一个方向。
“那里……”她轻声说，声音空灵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有一扇门。”
“一扇……不在账本上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