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碎石路上奔跑,肺叶像被撕碎的棉絮。这条路我跑过九百九十九次,每次都在同一棵枯槐树下摔倒。但今夜不同——云层裂开一道金缝,北斗七星的光芒像七根银针扎进瞳孔,宇宙使者的羽翼在月光下泛起陶瓷般的光泽。
还有七步。最年长的使者说。他的声音像古寺风铃,却让我打了个寒颤。三百年了,他总在最后七步时提醒,像个恪尽职守的刽子手。
第七步踏出的瞬间,世界突然倾斜。膝盖撞上地面时,我听见软骨碎裂的脆响,像童年摔碎的那只搪瓷娃娃。陪跑三年的陈医师此刻正在变形——他的白大褂融进皮肤,头颅像吹胀的气球不断膨胀,最终变成与其他使者无异的大头娃娃。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睛,如今是两个巨大的黑洞,倒映着我狼狈的模样。
她害怕了。新生的使者说。他的声音还带着陈医师查房时的温和,这让我胃里翻涌。
我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头顶七张圆脸组成北斗阵型,光滑的皮肤反射着不属于人世的光芒。他们笑得越欢畅,我的胃就绞得越紧。最近的那个,嘴角还留着陈医师的痣,像白瓷上不小心沾落的墨点。
不是恐惧。我对着血淋淋的膝盖喃喃,是厌倦。
三百年来,每次渡劫失败就要重入轮回。这世我生为考古学家,在敦煌石窟发现那卷星图时,记忆的闸门轰然倒塌。原来我本是天枢星君,因不忍见人间旱灾,私改雨露刻度被贬凡间。而惩罚竟是——必须亲自修正自己造成的因果乱流。
使者的圆脸突然裂开细纹,像景德镇瓷器的冰裂纹。陈医师的声音从裂缝里渗出来:你又在找借口。去年除夕,你明明可以...
是啊,去年除夕。当我在博物馆修复那尊唐代星盘时,西北旱区的雨云正在消散。我握着镊子的手微微颤抖,知道只要拨动星盘上的玉衡刻度,甘霖就会降临。但那样会暴露觉醒的记忆,加速渡劫的到来。我选择了继续修复纹饰,假装听不见龟裂土地上的祈祷。
你修复的每件文物都在哭泣。使者的脸变成旋转的万花筒,那只汉代漆奁,记得吗?
怎么会忘记。漆奁内壁的星图中,藏着修正命数的密钥。我故意用金粉掩盖了关键刻度,就像掩盖自己颤抖的初心。楼下早点铺的老板娘那日还送来豆浆,她女儿的脸庞枯黄如秋叶——那孩子本该在春雨中康复的。
睡吧。最远的使者唱起摇篮曲,他的圆脸变成柔软的枕头。我确实想闭上眼睛,想假装这只是个荒诞的梦。但掌心突然灼痛——那三百个轮回里辜负的同道,他们的魂印在发光。陈医师的印记最新鲜,三年前他为我挡下天雷时,血珠溅在我掌心,凝成永不消退的朱砂。
惊醒时冷汗浸透了睡衣。床头星图正在消退,第七颗星的位置留着指甲掐痕。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昨晚未修复的陶俑上。我对着虚空轻声道:可是陈医师,你们变成的模样,好像我童年摔碎的那个搪瓷娃娃。
镜中,三十岁的女人眼底坐着个三岁女童,紧紧抱着膝盖。那个童年夏夜,我打碎传家瓷娃娃的瞬间,第一次听见星辰的叹息。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手机突然震动,考古队发来紧急消息:吐鲁番新出土的粟特文帛书,记载着天枢星君渡劫的完整仪轨。照片上,七个大头神只环绕着跌坐的仙人。
我伸手触碰镜面,镜中女童突然抬头微笑。人类命运如蛛网在指尖颤动,那个躲在角落的小女孩终于站起身,拍了拍尘土。
今夜,当北斗七星升到中天,我要亲手打碎这面镜子。不是作为被命运拖拽的渡劫者,而是作为——执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