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气被抽干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凝滞在喉咙，视线死死钉在那张华丽的电子邀请函上。
“孟青岚慈善基金会，星光假面慈善晚宴……”王教授扶了扶下滑的眼镜，嗓音发干，“‘布线人’孟广才，竟然在为孟家工作。”
齐云瑞攥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出死白。
孟氏集团。
盘踞京市的庞然大物。
永恒教的线，竟然已经深植到了这种地方。
“监控！把他给我盯死！”张队压着嗓子低吼，脖颈上虬结的青筋突突直跳，“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话音未落，桌上那台红色的内部电话，骤然爆发出尖锐的呼啸。
齐云瑞一把抓起听筒。
“齐队，西城分局巡逻队在立交桥下发现一个可疑人员，精神高度亢奋，胡言乱语。”
“说什么？”
“反复重复‘教主赐我永生’，‘永恒的门为我敞开’，还在地上画东西……画的就是我们内部通报的那个眼睛符号。”
齐云瑞的视线骤然收紧，下意识地侧头看向江月瑶。
江月瑶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放下了手中那叠印着孟广才资料的A4纸。
“带过来。”齐云瑞对着话筒下达了命令，斩钉截铁，“直接送来‘烛龙’。”
电话挂断，会议室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张队缓缓松开攥紧的铁拳，他看着齐云瑞，喉结滚动。
“活的？”
“可能是。”齐云瑞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重量，“第一个。”
***
半小时后，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前。
齐云瑞、张队和王教授三人并肩而立，神情凝重。
审讯椅上绑着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却干瘦如柴。
他的眼窝深深塌陷下去，皮肤是病态的蜡黄，唯独一双眼睛，燃烧着一种非人的、狂热的火焰。
“放开我！你们这些凡人！你们挡不住我走向永生！”
他嘶吼着，身体在椅子上剧烈扭动，唾沫随着他的咆哮四处飞溅。
“你们都将坠入地狱！教主会亲自审判你们！”
王教授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快速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陈斌，二十四岁，三流大学毕业，无业。三个月前被家人报失踪，没想到……”
张队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被洗脑洗成了这副鬼样子。”
王教授摇了摇头，推门走进审讯室。
“陈斌，你好，我姓王，是心理医生。我们聊聊，好吗？”他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陈斌猛地抬头，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锁住王教授。
“滚开！别用你那套污秽的理论，来玷污我纯洁的信仰！”
“教主说了，你们都是世界的蛀虫，是阻碍人类进化的垃圾！”
王教授被他眼中的恶毒惊得一愣，还想尝试沟通。
陈斌却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得刺耳。
“你们不懂，你们永远都不会懂！那种感觉，那种力量！源源不断的力量！”
“我能三天不睡觉！我能看见你们看不见的光！这就是神迹！”
“永生！我很快就能得到永生！”
王教授面色铁青地退了出来。
“没用的，他已经构建了一套完全自洽的逻辑闭环。在他的认知里，我们才是应该被清除的异类。”
张队推门而入，一把将椅子拖到陈斌面前，重重坐下。
“小子，我不管你信什么狗屁教主。”他将两条粗壮的胳膊搭在桌上，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压迫感十足，“告诉我，你的上线是谁？你们在哪儿聚会？那个孟广才，你认不认识？”
陈斌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高高在上的鄙夷与怜悯。
“可怜的凡人，你马上就要死了，却还一无所知。”
“你的身上，缠绕着黑色的死气。三天？不，你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
“砰！”
张队一拳砸在金属桌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你他妈的咒谁呢？”
陈斌被这声巨响震得一哆嗦，随即笑得更加疯狂。
“你看，你急了。你怕了！”
“死亡是所有凡人的终点！但不是我的！我是被选中的人！”
张队额角青筋暴起，还想发作，齐云瑞通过耳麦制止了他。
“张队，出来。常规手段对他没用。”
张队憋着一肚子火，从审讯室走了出来。
“这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就在这时，审讯室里的陈斌突然开始剧烈抽搐。
他浑身筛糠般发抖，眼睛向上翻起，露出骇人的眼白，嘴角溢出白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
“快！叫医生！”齐云瑞脸色剧变。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玻璃窗后平静地传来。
“不用了。”
齐云瑞猛地回头。
江月瑶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那里，她的视线穿透玻璃，精准地落在那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年轻人身上。
“医生救不了他。”
她淡淡开口。
“他体内的‘电池’，快要耗尽了。”
“电池？”齐云瑞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比喻。
“永恒教给了他一道咒，让他能提前透支自己的生命力、精气、甚至一部分魂魄，来换取短暂的亢奋和虚假的力量感。”
江月瑶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冷酷的产品说明书。
“这东西就像兴奋剂，但剂量是致命的。他感觉自己充满力量，实际上，是在以百倍的速度，燃烧自己的生命。”
她的声音顿了顿，吐出最后几个字。
“他所谓的‘永生’，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死亡。”
张队听得浑身僵硬，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这……这不是邪术吗？”
“你可以叫它产品缺陷。”江月瑶说，“或者，他们本就是这么设计的。”
她推开审讯室的门，走了进去。
那个正剧烈抽搐的陈斌，在看见江月瑶踏入房间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所有的痉挛猛然停止了。
他死死地瞪着江月瑶，眼睛里的狂热被一种原始而极致的恐惧所取代。
“你……你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
“你身上……没有黑气……你……”
“我是来收走你那份‘永生’的人。”
江月瑶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陈斌像是看到了某种天敌，疯了一样挣扎起来，精钢的手铐脚镣被他挣得哗哗作响。
“别过来！魔鬼！你这个异端！”
“教主会保护我！教主的神力无边！”
他一边尖叫，一边猛地闭上眼睛，嘴里开始飞速念诵着古怪晦涩的音节。
随着他的念诵，一股阴冷粘腻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在他头顶那团普通人无法看见的黑气，开始剧烈翻涌，渐渐凝聚成一只扭曲的、充满恶毒与怨恨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江月瑶。
“江顾问，小心！”齐云瑞在门外失声大喊。
江月瑶没有回头。
她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白皙，修长，干净得仿佛不染尘埃。
然后，在那只由黑气组成的邪眼扑下来之前，轻轻点在了陈斌的眉心。
没有巨响，没有光芒。
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陈斌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头顶那团翻涌咆哮的黑气，如同被针尖戳破的气球，无声无息地溃散、消弭。
他脸上的狂热和恐惧，如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梦初醒般的茫然，和一种被抽干了所有东西的、深入骨髓的空洞。
“我……我好冷……”他喃喃自语，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我的手……我的脚……都去哪了……”
他眼里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两潭死灰。
江月瑶看着他，声音依旧平淡得没有温度。
“你的祭品，是什么？”
陈斌的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似乎在回忆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
“养……养不熟……”
“不够……祭品……不够……”
“星光……对，是星光……”
“星光……是钥匙……”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气若游丝。
“她说……晚宴……需要……更完美的祭品……”
说完最后一句，他的头猛地向旁边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江月瑶收回手指。
就在指尖离开对方皮肤的刹那，一股阴毒至极的咒力顺着因果线反扑而来，她体内的神魂轻轻一震，脸色比平时更白了几分。
齐云瑞眼尖，第一个冲了进去。
“江顾问，你没事吧？”
江月瑶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掩去神魂中那一丝不适的震颤。
“他死了。”
刘法医和几名助手立刻冲了进来，对陈斌的尸体展开检查。
齐云瑞扶着江月瑶走到门外，张队和王教授也立刻围了过来。
“他最后说的‘星光’、‘晚宴’是什么意思？”张队急切地问。
江月瑶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走廊尽头那间还亮着巨大屏幕的会议室。
屏幕上，那张华丽的邀请函正静静地散发着微光。
“孟青岚慈善基金会，星光假面慈善晚宴。”她轻声念出那行字。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然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就在这一刻，刘法医的声音从审讯室里传来，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几乎要撕裂他世界观的骇然。
“齐队！你们快来看！”
几人快步返回。
陈斌的尸体还被固定在椅子上，刘法医掀开了他的上衣。
那年轻的躯体之下，皮肤已经像老树皮一样干瘪、枯槁，紧紧地贴着嶙峋的骨骼。
“你们看这个。”刘法医用镊子指着陈斌的心口，他的手在抖，“根据初步检测，他的脏器衰竭程度，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
他停顿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一种艰涩无比的语调，说出了最终的结论。
“更像一个……九十岁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