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江月瑶发出的“地址”二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无声无息。
下一秒，潭水炸开。
【收到！我的神！今晚九点，方氏古宅门口，我们派专车去接您！全网的兄弟们都在等您！】
【冒险王】的头像兴奋到模糊，狂热的情绪几乎要溢出屏幕。
江月瑶尚未回复，一个电话便强行切入，来电显示是一串她没有储存、却无比熟悉的号码。
她划开接听。
“你答应了？”
齐云瑞的声音里，压着一丝奔腾的焦躁。
“嗯。”
电话那头，是一声极重的呼吸，像一座山在压抑着火山的喷发。
“江月瑶，那地方不是网红打卡的景点。五年，三起命案，七人失踪，全是进去探险的年轻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齐云瑞的语速极快，字字句句都是凝成实体的警告。
“我知道。”江月瑶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稳。
“你知道你还去？！”齐云瑞的声音陡然拔高，“为了钱？那个千万合同？你不缺这个！”
江月瑶走到窗边，城市璀璨的灯火在她眼底流淌，却照不进她幽深的瞳仁。
“齐队长，有些东西，只有在那种地方才有。”
“什么东西值得你用命去换？”
江月瑶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穿透了繁华的夜色，仿佛精准地落在了城市某个被遗忘的、正在腐烂的角落。
“有人摆好了宴席，我总得去尝尝味道。”
“你……”
“放心，我有分寸。”江月瑶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喙，“帮我个忙，今晚无论里面发生什么，让你的人守在宅子外面，别进来。”
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没给齐云瑞留下任何再劝说的余地。
手机屏幕上，平台总监发来的签约合同草案还在闪烁，条款优渥得足以让任何主播疯狂。
江月瑶看都未看，熄灭了屏幕。
她需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晚上八点五十分。
一辆漆黑的商务车，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汇景苑小区门口。
江月瑶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服，背着她那个半旧的帆布包，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一个留着寸头、身材壮硕的男人立刻回头，脸上是训练有素的夸张笑容。
“江大师！您可算来了！我是冒险王，叫我王哥就行！”
他正是那个在直播间一掷千金的户外一哥，冒险王。
他身边，还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个瘦高个扛着摄像机，一个戴眼镜的抱着一堆设备，见到江月瑶，都拘谨又兴奋地喊了声“大师好”。
“大师，您放心，今晚设备全是顶配！八个机位，高清夜视，热成像，指向性麦克风，保证连鬼打嗝的声音都给您录下来！”冒险王拍着胸脯，口沫横飞地展示着他的“武器”。
江月瑶只是极淡地点了点头，便阖上双眼，仿佛瞬间与这个喧闹的空间隔绝。
车子启动，疾驰着逃离市中心的繁华，一头扎进郊区渐浓的夜色里。
路灯一盏比一盏昏暗，最终彻底消失。
世界，只剩下车灯撕开的一小片惨白。
“到了！兄弟们！前方高能！”
冒险王一声大吼，商务车在一个巨大宅院的门前骤然停下。
江月瑶睁开眼。
窗外，一座巨大的中式古宅，黑沉沉的轮廓吞噬了星光，犬牙交错的飞檐翘角，像是巨兽凝固在夜幕中的狰狞骨架。
朱红色的木门早已斑驳，门上两个巨大的铜环，在车灯的照射下，泛着死人皮肤般的幽绿。
高耸的围墙上，爬满了枯黑的藤蔓，如同一道道风干的血管，将宅子与人间彻底隔绝。
“卧槽！兄弟们看见没！这就是方氏古宅！光是看着，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冒险王已经开启了直播，他举着自拍杆，对着镜头极尽夸张地解说。
他的直播间里，人气正以一种骇人的速度疯涨，转眼便突破了八百万。
【来了来了！世纪联动！】
【大师和王哥！玄学和科技的终极对决！】
【妈妈我怕，但又好想看！】
江月瑶推门下车。
一股阴冷的风立刻缠了上来，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干燥骨骼摩擦般的沙沙声。
“嘶……真他妈冷！”王哥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大师，您感觉到了吗？这里的阴气是不是特别重？”
江月瑶的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上。
她什么也没说。
她“看”到的东西，远比冒险王能感受到的多得多。
整座宅院，都被一层厚重的黑灰色雾气包裹着。
那不是雾。
是怨气。
浓稠得如同腐烂的尸水，粘稠得像一块吸饱了脓血的海绵。
“来，开门！让我们进去会会里面的‘老朋友’！”
冒险王和他的团队拿出一根撬棍，用尽了力气，在一声刺耳的崩裂声中，撬开了锈死的门栓。
“吱呀——”
两扇沉重的木门，发出濒死般的呻吟，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混杂着尘土、霉变和木头腐烂的恶臭，从门内狂涌而出。
“咳咳！这味儿真上头！”王哥的团队成员被呛得连连后退。
冒险王却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第一个举着自拍杆冲了进去。
“兄弟们！我进来了！我踏进了方氏古宅！有没有鬼？出来接客了！”
他扯着嗓子在空旷的院子里大喊，试图用音量驱散内心的恐惧。
江月瑶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踏过了那道门槛。
一步之隔，阴阳两界。
在她踏入大门的瞬间，周围的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沉重地压在她的皮肤上。
无数细碎的、充满痛苦与绝望的呢喃，潮水般涌入她的识海。
“疼……”
“放我出去……”
“为什么……”
“杀了你……”
那股盘踞在宅院上空的庞大怨气，仿佛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疯狂地向她挤压过来，试图钻进她的七窍，撕裂她的神魂。
院子里，冒险王的团队正亢奋地调试着设备。
“王哥快看！EmF指数爆表了！”戴眼镜的小伙指着一个手持设备尖叫起来，那设备的指针正像疯了一样剧烈摆动。
“拍下来！快给特写！”冒险王激动得满脸通红，“兄弟们看到了吗！科学仪器都证实了！这里绝对有东西！”
江月瑶对他们的吵嚷置若罔闻。
她的目光穿过荒芜的庭院，越过杂草丛生的假山，最终定格在正对大门的主屋大厅。
那里的怨气，最为浓郁。
一个模糊、扭曲的黑色人形轮廓，就站在大厅的正中央，用一种非人的姿态，“看”着他们。
江月瑶迈开脚步，径直朝着主屋走去。
“诶？大师，您去哪？”冒险王赶紧举着镜头跟上。
主屋的门没有锁，虚掩着一条缝。
江月瑶伸出手，轻轻一推。
门开了。
大厅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件腐朽破败的家具，覆盖着能埋住指节的厚厚灰尘。
正堂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空白画框，里面的画早已不知所踪。
“我靠，这大厅也太大了！”冒险王环顾四周，对着直播镜头继续他的解说，“传说当年方家的老爷，就是在这儿上吊死的！舌头伸出来老长……”
他的话还没说完。
江月瑶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不是在这死的。”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瞬间砸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让血液都为之凝滞。
冒险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啊？大师，您说什么？”
江月瑶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大厅中央那个空无一人的位置。
那个黑色的影子，就站在那里，怨毒地盯着她，浓黑的怨气几乎要从它的“眼眶”里流淌出来。
江月瑶迎着那股能将普通人神魂瞬间撕碎的怨念，唇瓣轻启，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你死在水里。”
“被人按着头，活活淹死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厅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感觉仿佛有一双冰冷湿滑的手，从背后扼住了自己的脖子。
冒险王手里的自拍杆，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直播间里，上千万观众的弹幕，出现了长达三秒的、诡异的空白。
江月瑶看着那个黑影，眼神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她继续说道。
“对吗？”
“方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