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地下三层。
一间没有窗户、信号被完全屏蔽的会议室，空气里只有通风系统单调的嗡鸣。
冷白色的灯光打在金属桌面上，映出一圈圈冰冷的光晕。
齐云瑞推开厚重的隔音门，侧身对江月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到了。”
江月瑶迈步而入，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长条会议桌，一端是熄灭的巨大电子屏，桌旁已经坐了三个人。
左手边是老熟人张队，看见江月瑶，他脸上那副“老子不信邪”的表情有些挂不住，嘴唇翕动几下，最终只是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中间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身穿一丝不苟的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眼神像她的手术刀一样锐利。
右手边则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气质儒雅，正用一种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审视与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我来介绍。”齐云瑞打破了沉默，指向那名女性，“法医科主任，刘法医。”
他又指向老者，“市局特聘的犯罪心理学顾问，王教授。”
最后，他看向张队，“张队，你认识。”
张队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位，”齐云瑞的语气陡然郑重，“就是我跟各位提过的，‘烛龙’专案组的特别顾问，江月瑶，江顾问。”
刘法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审视：“江小姐，你好。”
王教授则露出温和的笑意：“久闻大名。‘清道夫’这个外号，我个人觉得，很贴切。”
江月瑶对这些称呼毫无反应，仅对二人微一颔首，便在齐云瑞拉开的空位上坐下。
“好了，人到齐，开会。”齐云瑞站到主位，按动手中的遥控器。
背后的显示屏亮起，一份档案首页占据了整个屏幕。
档案编号：07-3-014。
“十年前，刘正阳灭门……失踪案。”齐云瑞的声音透着一股金属般的沉重，“这是我们‘烛龙’小组的第一个案子，也是京市悬案榜的第一位。”
屏幕上，现场照片一张张划过。
被搬空到家徒四壁的豪华卧室，干净得反光的地板，以及墙上那个用暗红色液体画出的，不闭合的圆和扭曲的眼睛。
“我重复一遍基本情况。”齐云瑞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富商刘正阳，妻子，两子一女，一家五口。一夜之间，在主卧内集体凭空消失。”
“门窗从内部反锁，无暴力破解痕迹。别墅安保系统无报警。现场无血迹，无搏斗痕迹，甚至连一根不属于他们家人的毛发都没找到。”
张队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闷声补充：“就是人间蒸发。”
江月瑶忽然开口，看向刘法医：“法医方面。”
刘法医的视线从屏幕移到江月瑶脸上，语气平铺直叙，仿佛在念诵一份烂熟于心的报告。
“墙上图案，成分为多种动物血液混合朱砂，dNA比对包括牛血、羊血、鸡血，均为市售常见品种。”
“墙角发现微量灰烬，元素分析无果，不属于已知任何植物或化学品的燃烧产物。除此之外，法医方面，一无所获。”
她下了结论：“找不到尸体，法医学就是废纸一张。”
“心理侧写同样陷入死局。”王教授接话，他的眉头紧锁，“现场呈现出极强的控制欲和仪式感，这通常指向自恋型人格罪犯。他们渴望自己的‘杰作’被瞻仰。”
“但矛盾点在于，现场太干净了，干净到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这完全违背了自恋型罪犯渴望留名的心理。我们甚至无法判断，这是一人所为，还是团伙作案。”
会议室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
这些问题，十年来被无数顶尖专家揉碎了，掰开了，分析了无数遍，答案始终是：无解。
江月瑶一直安静地听着，白皙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点，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
“江顾问，”齐云瑞看向她，“你有什么看法？”
瞬间，所有目光聚焦于此。
张队的探究，刘法医的公事公办，王教授毫不掩饰的期待。
江月瑶没有回答。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屏幕的照片上，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别墅的安保系统，十年前是顶级配置。我要看完整的系统日志，案发前后七十二小时，所有传感器的原始数据流。”
在场的三人都是一愣。
张队皱起眉：“十年前就查烂了！技术队把日志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一切正常，没有任何报警记录！”
“我要看原始数据。”江月瑶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喙，“不是你们技术队整理过的报告。”
齐云瑞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拿起内部电话：“信息中心吗？马上调取07-3-014案的所有原始系统日志，立刻！”
在等待的间隙，江月瑶的手指隔空指向屏幕上那个诡异的符号。
“这不是涂鸦。”
“我们知道，”刘法医说，“这是用血画的。”
“我的意思是，”江月瑶看着她，一字一顿，“这是一个能量回路。”
“回路？”刘法医的眉头蹙得更紧，“现场没有检测到任何电磁残留，它无法导电。”
“它引导的不是电。”江月瑶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钉子，精准地钉入每个人的耳膜，“是另一种东西。”
王教授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身体前倾：“江小姐，愿闻其详。”
“动物血，是能量源。朱砂，是定向器，规定能量流动的方向。那些无法确定的灰烬，是催化剂，用于瞬间激发能量。”江月瑶用最基础的物理学词汇，解释着一套他们闻所未闻的理论体系。
齐云瑞追问：“激发能量……做什么？”
“开门。”
话音刚落，齐云瑞的电话响起。
他接通后说了几句，便将手机连接到会议系统。
下一秒，巨大的显示屏上，被一长串瀑布般密密麻麻的数据流瞬间刷屏。
每一行代表一个传感器，每一列都是具体到毫秒的时间点和状态。
“日志调过来了。”齐云瑞说，“太多了，怎么看？”
“往下翻，环境监控部分。”江月瑶指挥道，“特别是地下室。”
数据飞速滚动。
“停。”
屏幕定格在地下酒窖的环境传感器日志上。
温度，湿度，空气流动……一排排的“Normal”，刺眼地宣告着一切正常。
张队的脸上刚要露出一丝“我就知道”的表情。
江月瑶的手指，却点在了屏幕中间，那一行微不足道的数据上。
“这里。”
所有人立刻凑过去，视线死死锁住那一行字。
时间：凌晨02点14分37秒。
传感器：地下酒窖，湿度传感器-03。
状态：数值从45.8%，瞬间跳动到45.9%，持续一秒后，恢复45.8%。
“……”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
张队第一个憋不住，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就这个？”
他指着屏幕，声音都变调了，“0.1%的波动？仪器的正常误差都比它大！这他妈能说明什么！”
“说明在那一秒钟，酒窖里凭空多出，或者减少了某种东西，从而改变了空气的构成。”江月瑶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墙上的那个‘回路’，需要极其庞大的能量。它会从周围环境中最稳定、最浓郁的地方汲取。在一栋房子里，那个地方，通常是地下。”
“能量被抽走的瞬间，会造成空间的极细微扭曲，从而影响到环境参数。”
她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抛出了最后的结论。
“刘家人，不是失踪。”
“他们是在凌晨2点14分37秒。”
“被一个开在卧室里的‘门’，活生生拖了进去。”
“门……”齐云瑞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一个通往另一个地方的空间通道。”
“这……”张队瞪大了眼睛，他想反驳，想咆哮，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前的这个女人，用他们最信奉的、冰冷的数据，推导出了一个最疯狂、最不科学的结论。
刘法医死死盯着那0.1%的波动，眼镜下的双眼，第一次流露出专业之外的巨大震撼。
王教授则在飞快地记着笔记，嘴里喃喃自语：“空间通道……仪式……献祭……原来是这样，心理侧写从一开始就错了……”
“通道……通向哪里？”齐云瑞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永恒教的祭台。”江月瑶淡淡道，“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个祭台早就被废弃。现在去追查，没有意义。”
张队下意识地问：“那什么有意义？”
江月瑶站起身，走到屏幕前。
“是这个‘引擎’。”她指着那个符号，“他们既然能用一次，就能用第二次，第三次。我们必须搞清楚，这个‘门’，是怎么造出来的。”
她转过身，看向齐云瑞，下达了成为顾问后的第一道指令。
“我需要这座别墅最详细的建筑施工图纸，从地基到屋顶，每一根钢筋，每一条线路都不能少。”
“还有，当年所有参与施工的人员名单，全部。”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清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深邃的寒光。
“尤其是……负责水电布线和园林设计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