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云轩位于王府东南角,环境清幽,一路行来,花木渐深,人声渐悄。
与王府其他地方的精致华美不同,静云轩更显素雅宁静。白墙青瓦,院门虚掩。守在门外的小内侍见谢景衣到来,显然有些意外,连忙躬身行礼:“参见王妃娘娘。”
“不必多礼,”谢景衣声音温和,“听闻太子殿下在此静养,我特来探望,烦请通传。”
小内侍应声而入,片刻后便出来恭敬道:“殿下请王妃娘娘进去。”
谢景衣微微颔首,步入院中。院子里种着几株翠竹和玉兰,打扫得十分干净,却莫名透着一股药香与寂寥。正房的门开着,她缓步走入,屋内光线稍暗,窗户只开了半扇通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银丝炭燃烧后特有的清冽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味。
越过一道水墨屏风,谢景衣看见了倚坐在窗边软榻上的越熙。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身形比记忆中清瘦了许多,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唇色也有些浅淡。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温和澄澈,只是此刻带着些许掩饰不住的倦意和讶然,正静静地看着她。
“谢三小姐,”他下意识地唤出旧称,随即微微一怔,改口道,“弟妹。”声音略显虚弱,但依旧温和有礼。
谢景衣微微欠身行礼,越熙虚抬了抬手:“如今你与阿恒已成连理,都是一家人,这些虚礼便免了吧。”
“是,殿下。”谢景衣浅浅一笑,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他清瘦的面容——那苍白里透着久病的倦怠,连下颌线都比记忆中锋利了几分。
“听闻殿下在此休养,我早该来探望,只是初入王府,诸事繁杂,直至今日才得空过来,望殿下勿怪。”
越熙轻轻咳嗽了两声,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苦涩:“弟妹言重了。是我这副不争气的身子,平白叨扰阿恒,还累得你这位新妇牵挂。”
“殿下既说是一家人,何来叨扰一说?”她环视屋内陈设,虽简洁却处处透着精致,“殿下在此住得可还习惯?若有什么短缺,或是下人们伺候不用心,尽管派人告诉我。”
“一切都好,阿恒安排得极为周到。”越熙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谢将军……近日可好?听闻他已回边关了?”
他记得谢景衣自幼随祖母在京,与父亲聚少离多,如今父女相聚匆匆又别离,心中定不好受。
“劳殿下挂念,家父已平安返回边关,还托我向您问好。”
越熙轻轻点头,屋内霎时陷入沉默。曾经那些无端流言犹在耳畔,如今二人身份更是微妙,独处一室实在不合时宜。
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字字拘谨,再不能如从前那般从容谈笑。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见越熙面露疲色,谢景衣适时起身:“殿下好生休养,我就不多打扰了。”
越熙也不挽留,温声道:“多谢弟妹前来探望。半夏,好生送王妃回去。”
谢景衣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踏出静云轩院门,春日暖阳洒落一身,她却觉得那满室药香混着银炭的气息,仍丝丝缕缕萦绕在侧。
而她不知道的是,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人将她在静云轩的一举一动,添油加醋地报到了江侧妃那里。
“哦?只待了一炷香?尽是些客套话?”江侧妃把玩着手中的团扇,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
她与谢景衣同日赐婚,谢景衣是越恒主动请旨迎娶的正妃,而她不过是太后塞过来的陪衬,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成婚一年有余,越恒从未踏足她的寝殿,却与谢景衣新婚之夜便圆了房。这明晃晃的差别,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让她日夜难安。
“看来,咱们这位王妃,倒是谨慎得很呐。”她美眸微眯,闪过一丝算计,“无妨,来日方长。在这深宅之中,只要有心,还怕寻不到她的错处?”
另一边,谢景衣走在回正院的路上,心情并未因这次看似平静的探望而放松。越熙的病容,两人之间刻意的疏离,以及暗处无数双窥探的眼睛,都化作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压在心头。这王府的平静水面下,暗涌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愈发坚定。无论前方有何等风浪,她都必须走下去,而且要走得稳,走得漂亮。
……
越恒踏着夜色回到王府时,晚膳已在正院的花厅备好。谢景衣正端坐桌前等候,烛光映照下,她沉静的侧颜显得格外柔美。
“王爷。”见他进来,谢景衣起身相迎,动作自然流畅。
“久等了。”越恒解下披风递给侍从,在她对面坐下。
桌上的膳食精致可口,水晶虾饺透着莹润的光泽,松鼠鳜鱼裹着琥珀色的酱汁,可两人却只是安静地用着,席间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烛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气氛算不上热烈,却也不算尴尬。
谢景衣细嚼慢咽,心中却在斟酌言辞。她知道,今日去静云轩的事,即便自己不说,也迟早会传到越恒耳中。与其让他从别人那里听到可能添油加醋的版本,不如由她坦然相告。
待用得差不多了,她放下银箸,接过侍女递上的清茶漱了口,这才抬眸看向越恒,“王爷,今日午后,妾身去了一趟静云轩,探望了太子殿下。”
越恒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眼眸望向她,静待下文。
谢景衣神色坦然,继续道:“今日与江侧妃核对账目,见到静云轩三月仍在用银丝炭的记录,才知太子殿下一直在府中休养。妾身身为王府主母,于情于理都该前去探望,以免失了礼数。殿下似乎清减了些,精神尚可,与妾身说了会儿话,多是询问家父近况,闲谈几句家常。”
她将探望的过程简单叙述,语气客观,不染半分私情。
迎上越恒深沉的目光,她声音清晰而沉稳:“妾身知道,此事或有些敏感。但妾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故而觉得应当告知王爷。”
越恒看着她清澈坦荡的眼睛,那里没有一丝慌乱,平静如秋日深潭。其实在她开口之前,他已收到她前往静云轩的消息。甚至知道他们谈话的大致内容,确实如她所言,只是寻常问候。
他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本王知道。”
简短的三个字,是他一贯的冷淡作风。
谢景衣心中掠过一丝自嘲——她的夫君,当真是大度。无论是昔年流言,还是今日她与太子独处,他从不曾流露半分猜忌,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正思忖间,却听越恒继续道:“你去探望,是应当的。你行事一向有分寸,本王信你。”他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丝毫不悦,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皇兄他……身子弱,确需要静养,你日后若得空,代为照看一二也好。”
这番话语,既认可了她的行为,流露出对兄长的关心,更是将王府内务——包括照顾越熙之责,正式托付于她。
谢景衣起身,敛衽一礼:“妾身明白了,定会妥善处理,不负王爷信任。”
越恒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在了她的碗中。
谢景衣微怔,这算是对她的认可?还是对她代为照顾太子殿下的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