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无痕离开后,他的话便如同一颗石子,在苏凡的心湖里激起了圈圈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他回想起黄无痕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的眼睛,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茫然。
自己对修仙界的认知,竟浅薄得像一张未经染墨的白纸。
那些关于灵根、境界的传闻,他不过是在云溪镇的市井间,从说书先生口中听过只言片语,从未深思过其背后竟隐藏着如此严苛的规矩与残酷的现实。
引气术……
苏凡望着屋顶的木梁,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心中满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忐忑。
直到这天,黄无痕如常来为他送药。
苏凡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想起黄无痕曾提及自己有过炼气三层的修为,便忍不住问道:黄伯,您之前说的引气术,是不是就是修仙的第一步?只要有了灵根,是不是就能一直往上修炼,永无止境?
黄无痕闻言,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复杂的光。
他沉默片刻,像是在整理尘封的记忆,随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郑重:“修仙哪有那么简单。这世间的修行路,从低到高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每一重境界都像一道天堑,能跨过去的寥寥无几。”
他顿了顿,指了指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树:“就说这炼气期,满打满算有九层。寻常人吃了开灵丹,有了灵根,二年能摸到第三层,就算是有几分天赋了。可飞云宗有规矩,二十岁前若达不到炼气中后期,基本就没机会进内门;到了四十岁还摸不到筑基的门槛,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为何?”
苏凡不解:“难道年纪大了,就修不动了?”
“差不多是这个理。”
黄无痕叹了口气:“人就像这树,年轻时根系旺,枝干韧,能拼命往高长。过了年限,根系枯了,枝干硬了,再怎么浇水施肥,也难再拔高半分。修仙更是如此,灵气要滋养肉身,要淬炼神魂,年纪大了,肉身衰败,神魂僵化,想再突破,难如登天。”
他看着苏凡震惊的神色,又补充道:“筑基之后,寿元能延到二百岁;金丹期能到五百岁。元婴期……那是传说中的境界,活个千八百年都不成问题。可你想想,这世间修士多如牛毛,能走到金丹的有几人?元婴更是只在古籍里见过记载。”
苏凡听得心头剧震,手里的空碗差点脱手滑落。
他从未想过,修仙不仅要看灵根,还要拼年纪,甚至连寿元都和境界死死绑在一起。
难怪飞云宗收徒只收十六岁以下的少年,原来竟是这个道理。
他忽然想起黄英有着极品水灵根,想必能顺顺利利修上去;还有小虎子,虽只是土灵根,只要肯下苦功,或许也能摸到筑基的门槛……
可他们在飞云宗那样的地方,会不会也遇到黄无痕说的这种阴私算计?
“在门派里,日子……很不好过吧?”
苏凡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在问黄无痕,又像是在问自己。
黄无痕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些,他望着窗外的暮色,像是透过时光看到了当年的杂役营。
“不好过啊……!”
他叹了口气,开始说起那些藏在光鲜表象下的龌龊:“杂役之间,为了抢个轻松的活计,背地里使绊子是常事。有回两个杂役争着去给内门弟子送丹药,一个在另一个的草鞋里藏了荆棘,结果那人路上摔断了腿,被直接赶出了宗门,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外门弟子更甚。”
黄无痕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有年宗门大比,两个弟子争前十的名额,其中一个偷偷在对手的法器上动了手脚。结果对手斗法时法器突然爆裂,炸断了一条胳膊,修为尽废。最后查下来,只说是‘法器老化’,不了了之。就因为动手脚的那个,是位执事的远房亲戚。”
苏凡的指尖冰凉,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还有更狠的。”
黄无痕的目光暗了暗:“我在灵植园时,见过有弟子为了抢一株百年灵草,趁着夜色把同门推下悬崖,对外只说是‘失足’。没人去查,也没人敢查,毕竟一条外门弟子的命,哪有百年灵草金贵?”
他看着苏凡苍白的脸,缓缓道:“修仙界,看着是逍遥自在、长生久世,实则比凡间的江湖险恶百倍。这里的人,眼里只有修为、资源、寿元,为了这些,亲情、同门情,有时候真的一文不值。”
苏凡听得心头发冷,仿佛有寒风从骨头缝里钻进来。
他想起望仙台上那个锦袍少年的冷笑,想起那些故意制造混乱的世家子弟,原来这不是个例,而是修仙界的常态。
他忍不住担心起来:小虎子在外门,天赋不高,过得如不如意?
石头性子直,藏不住话,会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狗蛋爱冲动,眼里揉不得沙子,会不会得罪那些有背景的弟子?
小柱子胆小,没了自己护着,能不能在杂役营站稳脚跟?
还有黄英,她天赋那么高,会不会被人嫉妒,遭了暗算?
无数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上来,让他胸口发闷,却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现在躺在这里,连翻身都难,除了担心,什么也做不了。
一股无力感像潮水般涌来,让他胸口发闷。
黄伯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手背:“别想太多。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养好伤。至于他们……各有各的命。”
接下来的日子,苏凡就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养伤。
黄伯每天给他换药、喂药,闲时便坐在床边,给他讲修仙界的常识。
如何辨别灵气的属性,如何运转灵力淬炼肉身,如何绘制基础的符箓……
苏凡听得入了迷,尽管知道自己没有灵根,却还是把这些知识牢牢记在心里。
让他最惊奇的,是黄伯展现的“法术”。
有天傍晚,黄伯在灶台前做饭,灶膛里的柴火快燃尽了,昏黄的暮色从窗缝里钻进来,把屋里衬得愈发幽暗。
苏凡正靠在床头看着,忽然见黄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微微一晃,那指尖竟凭空燃起一小团橘红色的火焰!
那火焰只有拳头大小,却亮得惊人,稳稳地悬浮在指尖,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烤得暖烘烘的。
黄伯就那样举着指尖的火,低头往灶膛里添柴,火苗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竟有种说不出的奇异。
“这是……”
苏凡惊得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他在云溪镇见过最亮的火,是过年时大户人家点的灯笼,却从未见过火能这样听话地悬在人指尖。
“引气术的小应用,叫‘烛火术’。”
黄伯用指尖的火焰点燃灶膛里的干柴,直到火苗舔上木柴,他才收回手,指尖的火焰“噗”地一声灭了,连点焦痕都没留下。
“炼气三层就能学,不难,就是把体内的灵力引到指尖,与空气中的火属性能量相融。”
苏凡盯着他的指尖,半天说不出话。
原来这就是修仙者的本事,竟能让水火都听凭使唤。
更让他咋舌的是几天后的事。
那天黄伯炖药,药罐在灶上咕嘟咕嘟响着,他去柴房抱柴,回来时却空着手,眉头微微皱着:“柴用完了。”
苏凡正想说“我去捡些枯枝”,却见黄伯径直走到灶前,竟把右腿往灶膛里伸去!
“黄伯!”
苏凡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失声惊呼。
黄伯却摆了摆手,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不过片刻,灶膛里竟“腾”地窜起一簇火苗,蓝幽幽的,比寻常柴火更旺,把药罐底烤得滋滋作响。
而他的裤腿明明挨着火焰,却连半点火星都没沾上,甚至摸上去还是温凉的。
“这是‘燃灵术’。”
黄伯睁开眼,看着目瞪口呆的苏凡,解释道:“临时用自身灵力催动火焰,不到万不得已不用,太耗灵力。”
他抽回腿,拍了拍裤脚的灰尘:“修仙修仙,修的就是对‘灵’的掌控。能掌控灵气,就能移山填海。掌控不了,就只能被灵气反噬。”
苏凡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挠了一下。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修仙的神奇,那不是说书先生嘴里的夸张戏言,而是真真切切能握在手里的力量。
他忽然无比渴望拥有这种力量。
不是为了长生,而是为了能在下次遇到危险时,护得住自己想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