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整个南京城都安静得可怕。
夫子庙那条染血的巷子，被连夜冲刷得干干净净。
昨夜那震动半个城区的枪声，在官方的报纸上，被轻描淡写地定性为“缉私队与走私匪帮的激烈交火”。
但真正的风暴，正在高层酝酿。
侍从室。
每个人走路都下意识地踮着脚尖，文件放在桌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清晨，委员长的咆哮声从官邸传出，戴隐和叶秀峰一前一后地走出来，两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戴隐的军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眼神。
叶秀峰那张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的脸，此刻绷得像一块铁板。
一场狗咬狗的闹剧，以两败俱伤收场。
吴融的办公室里，阳光正好。
他翻阅着一份关于武汉地区钢铁产量的报告，手指在厚实的纸张上轻轻划过。
昨夜的火，是他点的。
但这把火，只能提供暂时的黑暗，让他能从容地处理掉一些见不得光的麻烦。
火光散去后，他依然暴露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他需要一双真正属于自己的眼睛，一双能替他盯死中统的眼睛。
吴融放下报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
意识，沉入那片幽蓝色的空间。
“系统。”
“启动【人才洞察】模块。”
【指令确认。】
“扫描目标：中统南京区本部，所有在编人员。”
【扫描范围过大，将消耗巨量精神能量，是否确认？】
“筛选条件：职务等级低于‘科长’，年龄低于三十岁，入职时间超过一年。”
吴融的声音在意识中冰冷地响起，
“重点扫描其‘忠诚度’属性。过滤掉所有愚忠和投机者，我只要心怀不满的理想主义者。”
【筛选条件确认。】【精神能量-1500点。】【扫描开始……】
吴融的眼前，幽蓝色的三维沙盘瞬间切换成无数流动的人形光影。
每一个光影，都代表一个中统的底层特务或文员。
光影之上，一连串复杂的数据飞速闪过：记忆力、观察力、伪装能力、心理素质……
大部分光影，都呈现出一种代表着“愚忠”或“投机”的灰色。
他们是这部庞大机器上合格的螺丝钉，却不是吴融想要的“种子”。
扫描在飞速进行。
上百个名字被瞬间刷过，又被瞬间排除。
就在这时。
一个极其黯淡、几乎被淹没在众多灰色光影中的人形，突然闪烁了一下微弱的金色光芒。
光芒一闪即逝，却被系统精准捕捉。
【发现高潜质目标！】
吴融的意识瞬间聚焦。
那个人形光影的详细数据，被立刻调取出来，投射在他的脑海中。
【姓名：林泽辰】
【年龄：24】
【职位：中统南京区本部，档案科，三等文员】
【特工潜质评估：】
【忠诚度（国家）：92（极高）】
【忠诚度（党国）：31（极度动摇）】
【记忆力：A+（拥有准过目不忘的能力）】
【观察力：b-（潜力未开发）】
【伪装能力：A（善于将自己伪装成无害的、不起眼的存在）】
【心理素质：c（缺乏实战磨练，易紧张）】
【当前状态：极度压抑，对中统内部腐败、派系斗争极度厌恶，怀才不遇，报国无门。】
【综合评价：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他对党国的失望，正是他忠于国家的体现。此人内心孤高，有强烈的精神洁癖，具备极高的策反潜力。】
吴融的意识在“伪装能力：A”和“极度动摇”这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一个在档案室里整理故纸堆的小文员，却拥有A级的伪装能力。
这不是技巧，而是本能。
他本能地将自己藏在人群里，变成一个谁也注意不到的“小透明”。
这正是最顶级的潜伏天赋。
“调取林泽辰的所有背景资料，社会关系，以及最近一个月的行动轨迹。”吴融下达了新的指令。
【指令确认。】【正在渗透中统人事档案数据库……】
【姓名：林泽辰。籍贯：浙江绍兴。金陵大学历史系肄业。三年前经远房表叔介绍，进入中统档案科。无不良嗜好，性格内向，不喜交际。】
【社会关系：简单。父母双亡，与介绍他工作的表叔关系疏远。唯一的精神寄托，是每周六下午，去夫子庙附近的‘广文书斋’。】
【近期事件：一周前，因整理档案时，无意中发现了其直属上司——档案科副科长马威，倒卖查抄物资的证据，被马威当众羞辱，并罚抄三个月的作废档案。】
一切都对上了。
这是一个有能力、有理想，却被肮脏的环境死死压在底层的年轻人。
他的内心，早已燃起了一团火。
只是这团火，被他用“懦弱”和“沉默”的外壳，死死地包裹着，不让任何人看见。
吴融知道，自己要做的，不是去点燃他。
而是要给他的那团火，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一个能将整个中统都烧掉的出口。
直接接触，太过愚蠢。威逼利诱，只会让他更加警惕。
对付这种有精神洁癖的猎物，必须用思想作为诱饵。
吴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下午两点。
离周六，还有三天。
三天后。
周六，下午。
吴融的办公室空无一人。
而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戴隐的行动已经开始。军统上海站的精锐，正化作一张无声的大网，扑向霞飞路113号。
在南京，军统和中统因为夫子庙的火并，依然在相互扯皮，互相监视。
而始作俑者，却已经换上了一身行头，消失在茫茫人海。
广文书斋。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一副黑框平光眼镜，腋下夹着几份旧报纸的中年男人，走进了这家散发着书墨霉味的小书店。
男人的气质斯文，带着一丝落魄文人的酸腐气，看起来就像是附近某个中学的国文教员。
他是吴融。
【身份伪造】功能再次启动，这一次，他是一个无人会多看一眼的教书先生。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寥寥几个客人在翻阅书籍。
吴融的目光，在书架间快速扫过。
他在历史类的书架前停下，从腋下夹着的报纸中，抽出了一本薄薄的书。
书的封面是深蓝色的，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是一本典型的、为了躲避审查而制作的“禁书”。
他动作自然地将这本书，插进了书架上一排厚重的《资治通鉴》的缝隙里。
既不突兀，又留出了一小截书脊，像一个沉默的钩子。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大部头的史书，装模作样地翻看了起来。
他的位置，恰好能通过书架的缝隙，看到书店的门口。
他在等。
等那个被他选中的“猎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下午三点十五分。
一个瘦高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的年轻人，低着头，走进了书店。
林泽辰。
他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振，眼中有压抑不住的郁气。
他熟门熟路地走向历史类书架，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他开始在书架上寻找，目光从那些熟悉的书名上扫过，带着一丝惯有的失望。
吴融的心，平静无波。
他看着林泽辰的手指，在那排厚重的《资治通鉴》上划过。
然后，停住了。
林泽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皱了皱眉，将那几本厚重的史书，轻轻向旁边挪开了一点。
那一截深蓝色的、没有任何文字的书脊，彻底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林泽辰的呼吸，在那一刻，骤然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