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南京城已经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巡逻军警的皮靴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中统总部的办公楼，大部分房间已经熄灯，只有杨立仁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还亮着几扇窗户。
林婉儿的办公室里，灯光依旧。
她坐在桌前，正在整理今天会议的记录，神情专注，已经完全沉浸在工作中。
那本《论语》和派克钢笔，就静静地放在她的手边，和一堆普通的文件没什么两样。
突然。
办公室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了。
杨立仁那张阴沉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神情冷峻的行动队队员。
林婉儿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握着笔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局长？您怎么还没休息？”
杨立仁没有回答她。
他径直走了进来，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不大的办公室里，一寸一寸地扫过。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婉儿的办公桌上。
“下午，有人给我打了个匿名电话。”
杨立仁的声音很轻，却让人脊背发凉。
“说侍从室送来的那批文具，有问题。”
林婉儿的心脏狠狠一缩，但脸上只露出更深的困惑。
“局长，那批文具不是委员长的命令吗？怎么会有问题？”
杨立仁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还在加班？”
他开口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的，局长。下午会议的纪要需要尽快整理出来，明天一早您要用。”
林婉儿站起身，恭敬地回答。
“辛苦了。”
杨立仁点了点头，但脚步却没有停下。
他绕过办公桌，走到了林婉儿的身后。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那两个行动队员，一左一右，堵住了办公室的门，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口袋的形状，明显是握着枪柄。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没有任何理由的搜查。
“今天下午，侍从室送来的东西，拿给我看看。”
杨立仁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林婉儿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但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桌上的《论语》和钢笔，双手递了过去。
“局长，就是这两样。”
杨立仁接了过去。
他没有立刻检查，而是死死地盯着林婉儿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
林婉儿的目光，清澈而坦然，带着下属对上司的困惑与不解。
她在心中默念着吴融在“虚拟训练”中教给她的口诀：
“第一，控制呼吸。每一次吸气，都要比上一次更慢。”
“第二，固定视线。盯住对方的鼻梁，而不是眼睛。”
“第三，代入角色。你不是林婉儿，你是一个被卷入上司斗争的无辜秘书。”
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但脸上的表情，却纹丝不动。
“局长，是……这两样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她轻声问道。
杨立仁没有说话。
他在吴融手下吃过太多的亏。
那个年轻人的心思，比九曲黄河还要复杂。
一次看似简单的文具配发，一次幼稚的当众决裂，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深的目的。
他找不到吴融的破绽，就只能从他行为的落点——林婉儿这里下手。
他再次拿起那支钢笔。
这一次，他的检查，比下午在自己办公室里，要仔细百倍。
他拧开笔杆，将里面的储墨囊拔了出来，倒空了墨水，对着灯光，仔细观察内部的构造。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
“这是德国进口的显影剂。”
杨立仁淡淡地说，“如果墨水里混了特殊的化学物质，它会立刻变色。”
他将几滴显影剂滴在倒出的墨水上。
林婉儿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但墨水没有任何变化。
杨立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又用指甲，去抠笔帽顶端的饰片，试图将它撬开。
饰片纹丝不动。
陈默的设计，天衣无缝，除非用专门的工具，从内部解锁，否则暴力破坏只会毁掉整个结构。
“咔哒。”
杨立仁甚至将笔帽的密码转盘，胡乱地转动了几圈，然后按动笔夹。
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杨立仁的手指，突然停在了笔帽的某个位置。
他感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
林婉儿的呼吸，彻底停住了。
那是密码转盘的卡槽！
如果杨立仁继续深究，很可能会发现这支笔的真正秘密！
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局长！”
一个行动队员推门而入，“华北方面来了紧急电报，需要您立刻过目！”
杨立仁的手指停顿了一秒，然后松开了钢笔。
他放弃了钢笔，又拿起了那本《论语》。
没有再一页一页地翻。
他像一个专业的赌徒洗牌一样，让书页在自己的拇指下，飞快地划过。
他的耳朵，在倾听书页摩擦时，发出的声音，试图分辨出任何细微的差异。
他的手指，在感受纸张的弹性和重量。
还将书脊对着灯光，检查是否有被拆开重装的痕迹。
杨立仁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八佾第三》那一页。
他拿起放大镜，将镜片对准“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这一句。
林婉儿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那个“神”字，正是李强微雕过的“密码字”！
杨立仁的放大镜，在那个字上停留了足足五秒。
五秒，对林婉儿来说，像是五个世纪。
但杨立仁手里的放大镜，只有五倍。
而陈默的微雕精度，需要十倍以上的放大镜才能看出区别。
杨立仁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合上了书。
一无所获。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林婉儿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
她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但她的表情，依旧平静。
“看来，是我想多了。”
许久，杨立仁终于开口。
他将书和笔，扔回了桌上。
他的脸上，看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他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这只能证明两件事：要么，吴融真的只是在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恶心他。
要么，吴融的手段，已经高明到了他无法理解的程度。
他宁愿相信是前者。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杨立仁转身，准备离开。
林婉儿心中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松动了一丝。
然而，就在杨立仁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
“叮铃铃——！”
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发出了刺耳的铃声。
在这死寂的夜里，这铃声，震耳欲聋。
杨立仁的脚步，停住了。
他猛地回过头，目光如电，射向那部正在欢快鸣叫的电话。
林婉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时间，会是谁打来的电话？
同一时间。
侍从室第六组，吴融的办公室。
吴融站在窗前，手里握着一部红色电话。
看了一眼手表，嘴角微微翘起。
“陈默，按计划行动。”
电话那头，陈默的声音传来：“组长，您确定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林婉儿，不会引起杨立仁的怀疑吗？”
“不会。”
吴融的声音很平静，“因为这通电话，本来就是打给杨立仁的。”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我要让他知道，他的每一步行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而他，永远慢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