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会长?”
那个溃兵班长,捏着陈若琳扔出的那张烫金名片,手都有些发抖。
黑川这个姓氏,在如今的南京城,对于某些人来说,比“莫某长”三个字,还好用。
黑川毅,日军驻南京特务机关的高级顾问,也是日伪商会的实际控制人。
是南京城里,所有汉奸、地痞,都想要巴结的大人物。
“怎么?我的名片,不好用吗?”
陈若琳的声音,冷了下来。
她从车厢里,优雅地跳下,那身精致的旗袍,和周围混乱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但她身上那股居高临下的气场,却让那几个刚才还嚣张无比的溃兵,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不……不是……”
班长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知道是黑川会长的朋友,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然后,又转身,对着自己的手下,大声吼道:“都他妈瞎了眼吗?!还不快给贵客让路!”
那几个士兵,如蒙大赦,连忙将路障,搬到了一边。
“滚!”
陈若琳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是,是,我们这就滚!”
班长点头哈腰,带着他的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流血冲突,就这么被陈若琳,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沈缀坐在驾驶室里,看着这一切,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第一次发现,原来除了枪炮和拳头,女人的身份和言语,也能成为如此锋利的武器。
这个叫陈若琳的女人,不简单。
这个吴处长手下的人,个个都不简单。
卡车,重新启动。
吴融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那个正重新走上车厢的陈若琳,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声“若琳”,不仅是为沈缀,也是为戴隐表演的。
要让戴隐知道,他吴融手下,有各种各样的人才。
不仅能用枪,还能用脑子,用各种“不为外人道”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吴处长,好手段。”
沈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雕虫小技,让沈排长见笑了。”
吴融淡淡地说道。
“如果刚才,没有陈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沈缀追问道。
“你觉得呢?”
吴融反问。
沈缀沉默了。
想,如果换做是自己,可能早就下令开枪了。
但吴融,却选择了另一种,更兵不血刃的方式。
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要沉得住气。
卡车在狭窄的巷子里,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前。
“就是这里。”
吴融说道。
众人跳下车,迅速在小楼周围,建立了警戒线。
吴融和沈缀,带着两个警卫,走上前,敲了敲门。
“咚,咚咚,咚。”
三长两短,是事先约好的暗号。
门,开了一道缝。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
“我们是受人之托,来接赵先生的。”
吴融压低了声音。
“没有赵先生,你们找错地方了!”
中年男人说着,就要关门。
“等一下!”
吴融用手,抵住了门。
“故人应在千山外,不寄梅花寄断肠。”
这是另一句暗号,是赵忠尧先生的学生,托人传出来的。
听到这句诗,中年男人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他们进了门。
屋子里,光线很暗。
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坐在书桌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着一本书。
他就是赵忠尧。
“赵先生。”
吴融走上前,恭敬地说道,“我们是奉命,来护送您撤离的。”
赵忠尧抬起头,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平静地看着他们。
“撤离?去哪里?”
“武汉。”
“我不走。”
赵忠尧摇了摇头,语气坚决。
“为什么?”
吴融不解。
“我的这些书,我的这些实验器材,带不走。”
赵忠尧指了指屋子里,那些堆积如山的书籍,和一些瓶瓶罐罐。
“这些,比我的命,都重要。”
吴融和沈缀,对视了一眼,都感到了头疼。
他们预想过各种危险,却没想到,最大的阻碍,竟然是来自这位国宝级学者自己的,固执。
“赵先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沈缀忍不住劝道。
“人要是没了,这些东西,留着还有什么用?”
“那如果人走了,国没了,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赵忠尧反问道。
一句话,把沈缀,问得哑口无言。
吴融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跟这样的学者,讲大道理,是行不通的。
必须,换一种方式。
“赵先生,您知道,镭吗?”
吴融突然问道。
赵忠尧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当然知道。”
“您也知道,居里夫人,为了从几吨的沥青矿石里,提炼出那0.1克的镭,付出了多少心血。”
“那0.1克的镭,后来,在战争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吴融看着赵忠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您,还有您脑子里的那些知识,就是我们中国的。”
“而我们,就是那些,负责保护,不被敌人抢走的,铅盒。”
“至于这些书籍和器材……”
吴融环视了一圈。
“它们不是沥青矿石。”
“它们只是,提炼过镭之后,剩下的,残渣。”
“真正的宝藏,是您自己。”
赵忠尧的身体,微微一震。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突然,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噗!”
一颗子弹穿透薄薄的窗户纸,擦着沈缀的耳边飞过,深深地钉进了他身后的墙壁里。
冰冷的杀机,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狙击手!隐蔽!”
沈缀的反应快到了极点,怒吼一声,一把将还愣在原地的赵忠尧扑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密集的枪声从街对面爆响!
子弹砸在小楼的墙壁上,打得砖石碎屑四溅。
“他们发现我们了!我们被包围了!”
一个警卫翻滚到墙角,大声报告。
“吴处长,现在怎么办?!”
沈缀看向吴融,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
吴融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慌乱。
冷静地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部小巧的步话机,仿佛周遭的枪林弹雨只是恼人的噪音。
“沈排长,带几个人,从后门突围,去街角那家米铺,那里有我们事先安排好的第二辆车。”
“赵先生,委屈您了。”
吴融说着,不由分说,将一件宽大的风衣,披在了赵忠尧的身上。
“张昊天!正门右侧三点钟方向,阁楼!给我用手榴弹把它掀了!”
吴融对着步话机,冷静地下达了命令。
“轰!”
一声巨响,街对面的阁楼窗口喷出一团火光,狙击手的火力瞬间哑火。
趁着爆炸的烟尘,张昊天带着几个人,护着沈缀和赵忠尧,从后门,猛地冲了出去。
一场激烈的巷战,在南京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骤然爆发。
沈缀背着赵忠尧,在枪林弹雨中指挥着手下交替掩护。
亲眼看到,跟了自己三年的老乡小栓子,为了推开他,胸口炸开一团血花,那双总是憨笑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天空。
眼睛,瞬间红了。
“吴融!你他妈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他对着步话机,嘶吼道。
“战争,从来就没有万无一失。”吴融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可怕。
“我只保证,完成任务。”
“小栓子的抚恤金,我会按最高标准的三倍发下去。”
“但现在,你必须,把赵先生,安全带出去!”
沈缀咬着牙,不再说话。
他将赵忠尧往背上一紧,换上一个新的弹匣,对着一个冒头的敌人,就是一个精准的点射。
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米铺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
而另一边,吴融却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撤退。
他带着两个队员,反而朝着枪声最密集的地方,迂回穿插过去。
“处长,不走吗?!”张昊天一边压制着火力,一边问道。
“走?”吴融冷笑一声,“好不容易钓出来的鱼,怎么能让他们,轻易跑了?”
他看着不远处,李强和陈默带队从两个方向合围过来的身影,按下了步话机。
“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