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把那半块玉佩攥在掌心,走出内堂时风正好掀了灯。他没回头,只将玉佩塞进袖袋,径直往城西校场去。
影堂今晚正式点卯。十二个从屯田军里挑出的精锐,个个能识字、会骑马、敢杀人,是他打算捏成一把藏在袖中的刀。赵云带人提前半个时辰到场,正在教他们如何用布条缠住脚步声,又不让沙地留下深印。
“将军来了。”有人低声通报。
陆昭点点头,站上高台。夜色压着营墙,火把在风里晃得厉害。他正要开口,眼角忽然扫到墙头一道反光——像是刀刃擦过瓦片。
“蹲下!”赵云暴喝一声,整个人撞向陆昭。
两柄短刃贴着耳侧掠过,钉入身后木柱,嗡嗡作响。紧接着,十二道黑影翻墙而入,动作整齐得像一人分身,直扑高台中央。
赵云横枪拦在前头,一招横扫逼退三人。可刺客不硬接,落地即散,两人绕后,三人攻左,其余直取陆昭咽喉。刀锋离脖子只剩寸许,忽听得营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夹杂着布鞋踏地的脆响。
二十名素衣女子列队冲入,为首那人正是甄宓。
她抬手一挥,身后众女齐齐摘下腰间算盘,手指一拨,铜珠如雨弹出。噼啪几声,七八名刺客膝窝中珠,腿一软便跪了下去。有两人反应快,低头闪避,却被第二轮珠子打中脚踝,踉跄摔倒。
赵云哪肯错过机会,长枪如龙穿行,瞬息间挑翻四人。剩下几个见势不妙,伸手往嘴里一探,倒地抽搐,嘴角溢出黑血。
“服毒了。”一名亲卫踢开尸体嘴边残渣。
陆昭走下高台,弯腰捡起一枚铜珠,指尖捻了捻。“你们练过?”他看向甄宓。
“记账的人,手不能抖。”她轻轻拂了拂袖口,那里被划开一道细口,“算盘珠子打穴道,是我祖父传下来的本事。专治那些赖账不还的恶霸。”
赵云收枪立定:“这些人不是寻常死士。进退有序,刀法带北地风味,像是乌桓那边训练出来的。”
“乌桓?”陆昭冷笑,“袁绍败了才几天,他的旧部倒是手脚麻利。”
甄宓上前一步:“将军若信得过我,这三具活口交给我处置。”
陆昭盯着她看了片刻:“你为何来得这么巧?”
“我在府外留了人盯梢。”她语气平静,“你昨晚出门查盐井的事,今早就有消息传到了甄家铺子。我知道你要建影堂,也知道张让不会让你安稳睡上一觉。”
“所以你是来救我?”
“我是来保自己。”她迎着他目光,毫无闪避,“将军可知道甄氏商队每月三十船货出海,都要经袁氏关文放行?你若死了,不出三个月,我族商路断绝,家产抄没,连替你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陆昭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所以你是怕赔本?”
“我也怕守寡。”她声音不高,却说得干脆,“你活着,甄家才有靠山;你倒了,我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我不帮你,还能指望谁?”
赵云在一旁听得嘴角微抽,心想这位夫人平日温婉,怎么一开口就这么狠。
陆昭收回视线,对亲卫道:“把尸体拖下去,查清楚是从哪段营墙翻进来的。另外,通知城门司,今夜闭城,所有进出人员登记造册。”
他又转向甄宓:“你说她们会杀人?”
“不只是会。”她抬手示意,一名年轻女子越众而出,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巾,摊开竟是张密密麻麻的地图,“这是邺城地下暗渠分布图,每一条都能通到官衙后院。我们靠这个送消息二十年了。”
陆昭眯起眼:“你们有多少人?”
“暗账房二十四人,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外埠。每人精通一门记账法,也精通一门杀人术。”她顿了顿,“从今天起,归您调用。”
赵云忍不住插话:“万一她们是双面间谍呢?”
甄宓看了他一眼:“赵统领若是不信,可以派人跟着查。不过提醒一句——上个月有个探子混进我们账房学算术,第三天就被人发现吊死在茅厕,裤腰带上还挂着偷来的账本。”
赵云顿时闭嘴。
陆昭踱了几步,忽然问:“你们平时怎么联络?”
“用特制墨水写在账本夹页,遇热显形。”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递过去,“比如这条:‘西市米价昨涨三成,恐有人囤粮’。看着普通,其实是说——‘李家今日接待两名陌生客商,言语涉及盐井’。”
陆昭接过一看,果然字迹普通,但纸背隐约有纹路。他凑近灯火,纹路渐渐浮现成一行小字。
他抬头:“你早就准备好了?”
“我在等一个值得托付秘密的人。”她说,“现在找到了。”
陆昭把纸条烧了,灰烬落在陶盆里。“影堂刚成立就遭袭击,外面难免说我们失势招灾。得做点什么稳住人心。”
“那就杀鸡儆猴。”甄宓淡淡道,“抓几个通风报信的仆役,当众杖毙。顺便放出风去——今后任何泄露将军行踪者,不论身份,一律按叛逆论处。”
陆昭挑眉:“你比我还狠。”
“生意场上,仁慈等于破产。”
赵云咳了一声:“那这些俘虏……真交给甄家?”
“不然呢?”甄宓看了他一眼,“你审讯他们,顶多问出‘受何人指使’。我审他们,能挖出背后整个传令链条。而且——”她微微一顿,“他们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什么。”
陆昭点头:“准了。但有一条,别在城里动手,找个僻静地方。”
“城南废织坊就行。”她说,“那里没人去,哭声传不远。”
这时一名亲卫跑来禀报:“将军,查到了。刺客是从东侧排水口潜入的,那里原本有个铁栅栏,昨夜被人锯断了一根。”
“锯痕新鲜。”赵云接过证物看了看,“工具是普通钢锯,市面上随处能买。”
“但能拿到图纸的人不多。”陆昭冷笑,“看来我身边也有熟人。”
甄宓轻声道:“要不要我安排人换掉您的贴身厨子?听说他侄儿在袁府当差。”
“先不动他。”陆昭摆手,“留着,说不定哪天能顺藤摸瓜。”
他环视一圈,对剩余影堂成员道:“今晚你们没丢脸。虽然死了两个兄弟,可敌袭之下能守住主将,已是大功。从今往后,你们就是影校尉,月俸加三石,家属入屯田免赋五年。”
众人齐声应诺,士气为之一振。
甄宓转身欲走,陆昭叫住她:“你带来的这些姑娘……以后怎么称呼?”
她回头一笑:“您给起个名字吧。”
陆昭想了想:“既然是账房出身,又干的是暗事——就叫‘算刃’吧。”
“好名字。”她颔首,“听着就像能割破喉咙。”
赵云看着她们列队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嘀咕:“这帮女人走路都没声音,跟鬼似的。”
“鬼可没她们厉害。”陆昭拍拍他肩,“以后多打交道,别一见面就绷着脸。人家可是救了你主公的命。”
“属下只是觉得……太巧了。”赵云皱眉,“她怎么偏偏这时候带人杀进来?”
“因为她知道我会来。”陆昭望着远处灯火,“而且她比谁都清楚,我现在最缺的不是证据,是能护住证据的人。”
他顿了顿:“从今天起,明线我推新政,暗线她控情报。咱们两条腿走路,总比一条腿蹦跶强。”
赵云还想说什么,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一名巡夜兵跌跌撞撞跑来:“将军!东街……东街出事了!”
“说清楚。”
“有人在墙上写了血字……写着‘影堂初立,十死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