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声音,才幽幽地响了起来,带着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沧桑与疲惫。
“若是我看不见,她们那样,我只当不知道。”
“若是我看见了,就不能再装不知道。”
“那我该怎么办。”
她们?
陈玄的脑海中,闪过院中那些神情紧张的丫鬟,与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
只是,陈玄对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并无半分兴趣。
他不想知道“她们”是谁,也不想知道“她们”做了什么。
他只是反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了,就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女孩被问住了,一时没有说话。
陈玄的声音,继续在这黑暗中响起,清晰而有力。
“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一些不相干的事,就放弃亲眼看看这天上流云,地上花开的机会。”
“值得吗?”
这番话,像是一块石头,投进了她那死水一般的心湖。
值得吗?
曦柔的小手,紧紧攥住了身下的被褥。
是啊。
值得吗?
她听嬷嬷说过,院子里的海棠花开了,粉白的一大片,像天上的云霞。
她听丫鬟说过,今日的日头很好,金灿灿的,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她还听父亲说过,这世上有高山,有流水,有数不尽的好风光。
她都……没见过。
只是因为害怕看见一些不想看见的腌臢事,就要永远活在黑暗里吗?
黑暗中,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是那女孩,重新坐直了身体。
她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像一株迎着风雨的小树。
“你治吧。”
她的声音,依旧稚嫩,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
陈玄的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孩子,倒是有趣。
陈玄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身躯,心中闪过一丝念头。
寻常孩童到了这个年纪,尚在懵懂,只知嬉笑玩闹。
她却已在思量人心,权衡利弊。
这份早慧,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陈玄心念一动,指尖在袖中轻轻一捻。
一枚通体赤红,宛如玛瑙雕琢而成的果子,便出现在他掌心。
赤元果。
若以灵力强行替她续接经络,虽非难事,却免不了一番刺骨之痛。
这孩子,不该再受那样的苦楚。
此果药性温和,又有易筋伐髓之效,正好合用。
他将那枚果子,轻轻递到了女孩面前。
黑暗中,一缕若有似无的清甜异香,瞬间弥漫开来。
“吃了它。”
曦柔看不见,却能闻到那股从未闻过的香气,那香气仿佛有生命一般,钻入鼻息,让她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些许。
“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
“药。”
陈玄的回答,简单干脆。
药?
曦柔伸出小手,迟疑地碰了碰。
触感温润,不似寻常丹药那般干硬。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果子捧在手心,凑到唇边,试探着,用门牙轻轻咬了一小口。
一股清甜甘冽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
没有半分苦涩。
好吃。
这个念头闪过,她便不再犹豫,小口小口地,将那枚果子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还意犹未尽地,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嘴唇。
“这还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药。”
她半开玩笑地说着,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孩童该有的轻快。
陈玄唇角微扬,却未答话。
他伸出手掌,轻轻按在了曦柔的头顶。
于此同时,冥冥之中,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聚焦在陈玄身上,却并没有进一步动作。
陈玄只当它不存在。
一股精纯至极的灵力,顺着百会穴,悄无声息地,流入了女孩的体内。
那股力量温和得没有一丝侵略性,只是轻柔地,将赤元果散开的药力包裹起来,引导着它们,朝着那双沉寂了太久的眼瞳汇聚而去。
断裂的经络,在药力与灵力的双重滋养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续接。
曦柔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周围,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很痒,却又很舒服。
仿佛有无数只温暖的小手,在轻轻地,为她按摩着。
这过程,似乎只在瞬息之间。
又仿佛过了很久。
当那股酥麻的感觉渐渐退去,陈玄的声音,在寂静中再次响起。
“好了。”
曦柔小小的身子,猛地一僵。
好了?
就这么好了?
那些太医名士束手无策的绝症,就这么片刻功夫,便好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颤抖。
“我……我真的能看见了?”
“应当可以了。”
陈玄的声音依旧平淡。
“只是眼睛刚刚恢复,还很脆弱,切记不可直视强光。”
“蒙着眼睛的纱布,过几日再拆。”
曦柔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那……那我现在,可以睁开眼睛吗?”
“自然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复,曦柔屏住了呼吸。
她缓缓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睁开了眼睛。
意料中的一片漆黑,并未出现。
隔着那层薄薄的纱布,一个模糊而昏暗的轮廓,映入了她的世界。
是那个声音很平静的道士。
这就是……看见的感觉吗?
她努力地想把那个轮廓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无论她如何用力,眼前始终是一片模糊。
那层碍事的纱布,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焦躁。
她猛地抬起手,便想将那纱布扯下来。
一只温热的手掌,却先一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急。”
陈玄的声音,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曦柔的动作停住了。
那股焦躁,被这句平淡的话语,轻易地抚平。
她慢慢地,放下了手。
陈玄也松开了手,站起身。
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既然好了,贫道便告辞了。”
他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去。
“你……”
曦柔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你以后,还会来吗?”
陈玄没有回头。
“应当不会了。”
话音落下,他便迈步,朝着门口走去。
“吱呀——”
门栓被拉开。
房门洞开,一道刺目的光亮,瞬间从门缝里涌了进来。
曦柔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门已关上。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昏暗。
只是那道身影,已经不见。
偌大的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